大命 上(37)
“沈无疾你若脑子抱恙,便有病吃药!”洛金玉刚刚在屋子里已经被沈无疾气得够呛,忍着装聋罢了,听他迁怒西风才出声,此时见沈无疾刻薄嘴脸,忍无可忍,“你无理取闹,心胸狭隘,喜怒无常,急色忘义,心狠手辣,狼心狗肺——”
眼见干爹脸色越来越黑,西风忙往地上一跪,道:“公子误会了,干爹说的是气话——”
“气你娘个头!”沈无疾骂道,“人都死了吗!咱家让你们把西风的舌头拔了!”
下人们早就闻声而来,站在院门口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动,此时听沈无疾发怒,踟蹰着朝里走了两步,立刻被喝止住。
“不准碰他!”洛金玉只知沈无疾为人心狠,怕他当真翻脸无情,拔了西风的舌头,急道,“沈无疾你住嘴!这事和西风无关!”
沈无疾气红了眼,冷笑连连:“这事和你无关,咱家的干儿子,咱家杀了也轮不到你置喙!还愣着干什么,拔!”
“住手!”洛金玉急忙出来,站到西风面前,“沈无疾,惹你的人是我,你杀了我就是,别迁怒他人!”
沈无疾梗着脖子道:“你急了是吧?你急了就好!”扭头道,“咱家今日高兴,把府里人的舌头都拔了,偏偏不拔你洛金玉的!来人!拔!”说着,见人都不动弹,气冲冲地随手拉过一个人,掐着脖子让人张嘴,从腰间拔出匕首就要往这人舌头上割。
洛金玉被他气得眼前脑子里面嗡嗡直响,正要过去拦着,却眼前一黑,朝地上倒去。
沈无疾大惊失色,急忙扔开那人与匕首,转身闪行到洛金玉面前,将他抱到怀里,急切道:“咱家吓唬你的!不割,你别吓咱家!你胳膊别碰着了……”
洛金玉略缓了神,抬眼望着他,挣扎着道:“沈无疾,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
“不见,不见。”沈无疾忙道,“你别气了,不见就是。别乱动,当心胳膊……哎,我的心肝儿……”
……
洛金玉服了安神药,在床上沉沉睡去。
西风跟着沈无疾出去,刚要说话劝两句,就听得干爹低声吩咐:“去找个舒适布条过来,把他眼睛绑上。”
西风面露疑惑。
沈无疾嫌他蠢,拉着他又往远处走了两步,小声道:“咱家刚刚应承了他的话,便是要反口不认,也等他好些了再说。不见就不见吧,把他眼睛蒙上了,就不算咱家失信。”
西风:“……”您可真是个鬼才。
沈无疾催他:“快去,等会儿他就醒了。”
西风左思右想,疲惫地说:“干爹,您不是说要在宫里住个十天半月不回来吗?您还是回宫里去吧,没十天半月的,您就别回来了,府里有儿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西风:我犯过最大的错,就是以为我干爹脑子里面的水已经晾干了。
第33章
洛金玉醒来时, 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恰如沈无疾的心肠与脑袋一般的漆黑。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将绑在自己眼睛上的布条解开, 默然地望向坐在八仙桌旁埋头盖印的沈无疾。
桌上堆放着整齐的三叠文书,沈无疾从一叠中拿过一张, 盖印的放一边,便算是能执行了, 不盖印的放在另一边, 是驳回的意思。
司礼监本是太|祖皇帝为了制衡内阁而设, 为防内阁大臣恃权自重、欺君罔上,太|祖皇帝便令亲近的太监们组成司礼监, 分走内阁许多大权。或者能说, 某些时候, 内阁甚至要“看司礼监的脸色行事”。
这又是何意呢?
司礼监中以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为首,凡有内阁要行政事公文,皆需呈交皇上决裁, 可皇上日理万机,不能事无巨细皆亲自过目批红, 便将许多不那样要紧的公文交由秉笔太监代为批红。
为防秉笔太监恃权,又设掌印太监盖印,方才算是此公文最终可实行。
原也都该最终由皇上过目,可渐渐的,便都松懈于此。
遇上不勤政的乃至于昏庸的皇上,有些要紧的公文,也统统交给了秉笔太监与掌印太监决裁。
因此才说内阁要“看司礼监的脸色行事”, 毕竟相比起他们,司礼监太监更亲近皇上,得皇上信任,若司礼监有意折腾他们,再三刁难,偏偏不批,许多公文实施便会困难重重。
甚至前朝还曾有过一个笑话,便是大臣弹劾奸宦曹国忠的奏折,恰恰就被掌印大监曹国忠自个儿批阅,给扔了,根本去不到皇上面前。
而在秉笔太监与掌印太监之间,又以掌印太监为最尊者,毕竟秉笔太监批红之后,若无掌印太监盖印生效,那也是无用的。
换言之,掌印太监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沈无疾,便正坐着这个位置。
沈无疾盖印盖得手累,正甩着手,一抬头,便见到洛金玉瞧着自己,忍不住就笑了,似乎从未有过争执似的亲热:“醒了?”又关切道,“饿吗?咱家让人做些吃的来,有想吃的吗?”
洛金玉更觉心中嫌恶。他自幼所学,小人方才如此反复无常。
可这人,却又是他的恩人。
忘恩亦非君子所为。
洛金玉心绪复杂,坐在床上,一时没说话。
沈无疾追着问了几句,洛金玉终于开口,冷冷淡淡地问:“沈无疾,你又想做什么?”
沈无疾笑着嗔道:“咱家想做什么,你比谁都知道,还明知故问。”
洛金玉:“……”
他心生恶寒,忍耐着,不与沈无疾争吵,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缓缓道,“我原本愿以公公为友。我落难时,公公仗义相助,对我有深恩大义,我出狱后又再三开解我,我心中感念公公义气,原是亲近公公的,公公何必执着迷障,将好端端知己之义曲解至此。”
这些话,倒也并非说谎。
在沈无疾忽然发疯之前,洛金玉确是诚心诚意将他视作恩人与朋友。
也因此,沈无疾这样一闹,洛金玉被气得够呛,心中无比失望。
沈无疾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说得比唱得好听,可惜咱家是个实在人,又是个没什么学问的粗人,不听你这些花里胡哨的,论亲近,什么也比不过枕边人亲近。”
洛金玉见他冥顽不灵,便不再白费唇舌,躺回去,背对着他,闭着眼睛思索如何逃走。
沈无疾倒是又问:“不饿吗?晚上没吃东西,西风说你中午也吃得很少。”
洛金玉不理他。
沈无疾又问了几句,仍然得不到回应,便悻悻然地起身,去门口吩咐小厮送饭菜来。
不多久,小厮送来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米饭,沈无疾亲手夹了菜,端着碗,去到床边,将饭菜伸到洛金玉面前,轻轻地用手扇风,将香味儿扇向洛金玉,自个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洛金玉:“…………”
这沈无疾,着实是脑子抱恙!
沈无疾自顾自地玩了会儿,见洛金玉没有丝毫回应,便也兴致索然,挂不住脸,悻悻然坐在床边,自个儿吃起来,像个赌气的小孩儿,哪有半分权宦模样。
他吃完了,端着空碗问:“真不吃?饿着的滋味儿可难受了。”
洛金玉不理他。
沈无疾低声道:“你怕是没饿过。虽你家贫寒,但听闻你母亲勤劳又慈爱,想必没让你受过饿。”
实情确如沈无疾所言。虽洛金玉家境贫寒,可他母亲却从未令他挨饿受冻过。
“咱家与你不同,咱家小时候逃过难,几天没东西吃都是常有的事儿,好容易讨个冷馒头,还被其他的乞儿抢了。抢便抢了,还打咱家一顿,说那是他们的地盘儿,骂咱家不识好歹,逼着咱家从此讨来东西孝敬他们。”沈无疾回想起往事,神色漠然,“咱家心想着惹不起,跑总行了吧,却每每被他们抓回去打,骨头都打折过许多回,哪像你,还有咱家赶紧的请御医来给你医治,咱家那时就靠着自个儿不想死,这才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