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上(18)
容商挥了挥手,叫他下去了。无世抿了一口茶,道:“我看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京城是你的地方,固若金汤,魏集来京城,讨不了什么好。”
容商淡淡道:“魏集城府深沉,十分狡诈,怕是我们还没找到他在京城的落脚点,他便能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出现在京城了。”
无世点点头,面色了然,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找你开服药,给他调养身子。”他面色淡淡的,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无世心下明白,提笔写了个方子,递给他:“按着方子抓药,和成香丸,一日燃一颗,可叫人放松心神,舒畅情志。其余的,叫太医写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也是一样的。”顿了顿,他道:“我多嘴劝你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就这样耗着,不是长久之法。”
容商接下,道了谢,起身离开了。
紫宸殿外有成公公守着,容商问道:“陛下今日如何?”
成公公躬身回道:“自言恪来了之后,陛下没再闹了,只是膳食用得少,人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容商皱了皱眉,抬步走进殿内。偌大个殿内没有一个人伺候,小皇帝背对着容商躺在床上,头发散在枕头边,身子蜷缩着,小小的一只,透出些伶仃的意味。
容商走过去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他的头发,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道:“你待别人百般好,如何也不计较,怎么就不想着也成全成全我?”
明川不应声,容商的眸子越发深邃,光从他身后的窗子照进来,将他的身影隐在光暗只见,越发的气势逼人。
良久,帐子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我不知道什么算是成全你。”明川道:“我视你如兄如父,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总是不高兴。为什么不管怎么样,都回不到从前那样?”
“因为我不想做你的兄长和父亲。”容商将人揽进怀里,声音轻柔而不容置嘘:“我是你的夫君。明儿,你我二人要共度一生,百年之后要合居一坟。”
他低下头吻了吻明川的发顶,明川拽着容商的衣服,哭的愈加厉害。容商知道,他在害怕。
“你总想着回到从前,你觉得那时候开心快活,可我不觉得。”容商道:“那是顾虑着你年纪小,身子不好,所以不动你,事事也纵着你。我只是忘了,你是个惯会自欺欺人的,我不点明,你就只当不明白,还动不动就想着走。”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气息沉了下来,明显带着怒气。
“我···我没想着走。”明川抽抽噎噎的,气都喘不匀:“我只是,觉得外边新奇,没想离开皇宫。”
“那最好不过。”容商将明川搂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背顺气,“我知你一时之间不能接受,所以允许你慢慢来,总归往后的日子都是你我的。只是似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明川真是委屈的狠了,又仿佛觉得只要不答他的话便可当没听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容商倒想再逼一把,只是看着明川哭的身子都在颤抖,几番思绪,也只是叹息一声,哄道:“莫哭了。”
张心远盼了许多时日的圣旨是言恪亲自送来的,一道尚主,一道允他参与礼部事宜。在御史台众人面前宣读,给足了他面子。张心远起身再拜,接过圣旨,心知这是陛下给静华长公主的脸面,面上十分沉得住。
容火在言恪后头,等到他宣读完了圣旨,跟张心远寒暄完了才出来。他也带了一份旨意,国师亲自下的,以不敬陛下之罪免了张心远上司的职,由张心远自己补上。
如此一来,同期及第的人里,徐成玉还在翰林院做他的七品翰林,张心远便已是正五品的官衔了。
旨意一下,不管在座众人是个什么模样,容火只对着言恪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言恪对着张心远,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瞧,张大人这不是赶上了。”
张心远垂下眸子做谦卑之态:“借公公吉言。”
言恪依然没有受他的礼,道:“张大人折煞我了,我也不过是仗着陛下,才在这里狐假虎威,得了大人几分颜面罢了。说白了,我算个什么东西,若没人抬举,同那墙边的污泥也没什么两样。”
张心远听着言恪意有所指的话,道:“微臣明白,谢公公指点。”
言恪见他一点就透,勾了勾嘴角,躬身道:“我便不在这里多留了,驸马爷留步吧。”
紫宸殿闭殿这几天,宫里有消息的莫不战战兢兢。明川的禁闭一解,静华便赶忙来看他。
“皇兄身体不适吗?”静华小心的问。
明川回过神,道:“没什么,这几日天气无常,没什么精神。”
静华点点头,她不知明川同国师的那点子事,只觉得二人同传言一样,明川被国师掣肘着。因而发问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生怕叫明川心里再添不虞。
明川见她不自在的样子,有心想缓和气氛,道:“昨日魏集魏将军上折子,说是静荣长公主旧疾复发,要上京延请无世大师为其诊治。朕想着,你也要出嫁了,若是静荣身子尚可受得路途颠簸,便叫她回京住些日子,一来方便治疗,二来也好送你出嫁。”
静华果然喜出往外:“当真吗?”
明川点点头:“若是可以,朕便去同国师说,静荣一去多年,朕也怪想的。”
“多谢皇兄恩典!”
静华欢欢喜喜的离开,那愉悦劲头叫明川看了也有些活力。言恪过来换茶,问道:“陛下还未问过国师,便这样定下,倘若有什么不妥呢?”
明川一手撑着头,双目无神:“朕想了想,国师那番话,姑且算是表白。话本子里,先表白的那个对着另一个自然是要百依百顺的。”
言恪觉得有些好笑,问道:“陛下是要应下国师的表白?”
明川叹了一声:“这···还是要慎重。”
言恪道:“陛下还没应承,倒想着先收些利息了。”
明川说不出什么来反驳,只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捡了个天好的时候,容商带着小皇帝去了普陀寺。一到寺里,明川便去了山门前头,很不愿意跟容商待在一处。
无世在一边看热闹,容商道:“他这几天总躲着我,送到你这里,叫他散散心。”
“你做什么了?”
“没什么,叫他看清楚现实。”
无世摇摇头,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很悲天悯人的样子:“人活一世,总要做几个梦的,小皇帝着实可怜。”
容商端起茶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他一点都可怜,只等这事过去,他便把这梦缝缝补补,照样捡起来。论自欺欺人,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出其左右。”
无世打趣道:“不愧是小皇帝,自有处世之道,性子软而韧,百折不倒啊。”
容商手指头摩挲着茶杯边沿,眸子里晦暗不明,少顷,他道:“魏集已经到京,保不齐会趁这个空见陛下,你千万要看好他。”
无世点头:“人在我这里,你尽可放心。”
看着国师走了,明川才磨磨蹭蹭坐到无世面前,无世推给他一杯茶,明川不喝茶也不说话,一声接一声的叹。
无世都有些无奈了:“陛下莫再叹气了,我的花儿都被你叹的凋谢了。”
明川又叹了一声。
无世也忍不住想叹气,问道:“陛下可有何烦忧,不妨说出来,看贫僧可否为你解惑。”
明川看了他一眼:“你同国师相熟,朕怎么能同你说。”
无世道:“贫僧可以不告诉他。”
“朕怎么信你?”
无世法相庄严:“出家人不打诳语。”
明川想了想有道理,便道:“前几日国师同朕说了一些话,听着不像是表白,倒像是逼婚。朕素日看的话本子里,两人若要一块好,应当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的。像国师这样的,在话本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