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成万骨枯(44)
又是炎热夏日,顶着烈日,周围人身上的汗味时不时地扑鼻而来,君怀的脸色沉下去了不少。
一场表演下来,君知喊得脸红脖子粗,意犹未尽,抓着君怀的手问:“爹爹,下次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君怀冷着脸故意不理他,小孩赌气甩开了他的手,哼了一声。君怀想,这性子,也是自己惯出来的,便不管身后的人,往前走去。
他以为君知会跟上来的。
结果快走出巷子的时候,身后那小孩早已不见了。他面容又冷了几分,走回去,问了些许个人,最后在一家医馆看到了自家小孩。
医馆前正上演着一场闹剧,是一个八岁左右的少年被医馆主人撵出来了,那医馆主人是个老头,满脸褶子,说话很是难听。
那少年穿着粗布衣裳,膝盖处因为摔了一跤磨破了裤子,那伤口也一隐隐冒着血丝。只是他还是不甘心这么给赶出来,依旧在地上跪着求那老头,能给他一点药。
老头踹了他两脚,小孩就抱着他的腿不肯撒开。
君怀抿着唇,将自家小孩扯到一边,蹲下身问他,“你怎么跑到这了?知道爹爹有多担心么?”
君知自然不会知道君怀有多担心,他抓住了君怀的手,“爹爹,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希望爹爹帮他?”
君知点头。君怀便站起身,走到医馆主人面前抓住了他想要打人的手,从衣兜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问,“这够么?”
那老头见钱眼开,哈腰点头,“够够……”伸手把银子接了过来,又对少年说:“你跟我进来拿药吧。”
老头进去了,少年却站着不动。君怀问,“你怎么不去取药?”
少年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谢谢大人,可是,可是我现在没有钱还……大人……大人府里需要打杂的吗?您别看我长的小,我力气很大的,我可以般搬很多的东西,也可以做很多事……”
君怀这才认真地看了少年几眼,他五官精致得很,如果换上一身稍微好点的衣服,见不得比那些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公子差。
不过,更让他心生疑惑的,是看着这张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碍,等你有钱了,可以再还给我……”
君怀还不及阻止,少年便已经跪下去给他磕了个头,“大人之恩,我以后定当涌泉相报……”
君怀看着他的脸,笑了笑,心里却是无端地生出了一种怪异感,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便抱着君知走了。
少年一直目送着二人离开。
走了一段,君怀往后看了一眼,见那少年还在望着他们,便像是逃避什么似的赶紧转过头,问君知,“你以后要是没点出息,爹爹病了,你拿什么来养我?”
君知小,只听得那个“病”,他撇着小嘴,“不行,爹爹不能生病,爹爹生病,就没人照顾知儿了……”
君怀把他放下来,弯下身自作势要打他。
君知大吼大叫指着他身后,“爹爹,那个哥哥带着另一个哥哥过来了!”
君怀还没来得及往后看,面前就站了两个人。还是那个少年,他手里拿着几锭碎银,“大人,我先还你这些可以吗?”
君怀却没有伸手去接,他紧紧地看着少年身边的人,他比少年年长不多,同样穿着粗布衣裳,双眸是带着高贵的紫色。
似曾相识的眉眼,仿佛将他拉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叫什么名字?”君怀声音有些颤抖,他轻轻地问着,在这闹市中很快消散。
少年先一步说道:“回大人的话,哥哥名瑜……”
“姓呢……”
“……无姓。”
他总算知道初见少年心里那种怪异感是从何而来了。
君怀的脑子里,尽是那晚,凤璃辰抱着凤瑜,带着卑微的祈求来见他。凤瑜叫他“母后”,他只是冷冷地吩咐“叫君大人”。
再后来,凤瑜在池边游玩,落入池塘,他带有报复的心思,袖手旁观。他听凤璃辰说,凤瑜不能说话了。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凤瑜还是不能说话,君怀看见他在跟少年打手势。少年把碎银塞进他手里,便说道:“大人,可以请您告知您府上是在哪么?以后哥哥挣到了钱,我就立马给您送过来……”
少年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君怀看着凤瑜,那副眉眼与自己总是有些相似的,他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如沐春风般。
如果,当年凤瑜没死,凤璃辰也依旧是活在这个世上,为何他动用了那么多的人都没有调查出一个有用的结果?这么些年,他们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何会在这个地方?
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可是最让他难以抑制的,是他知道凤璃辰还活着,他们还能见面,他还能为了当年的荒唐过错向凤璃辰忏悔。
“带我,去见你们爹爹……”君怀艰难地开口。
君知小声说:“我……我也要去……”
一路上,君怀旁敲侧击,才知道凤璃辰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天天需要喝药,就是这一两银子才能买到一副的药;少年叫铭,他在一个樵夫家给人背柴,只是前不久,那樵夫便死了,那家人也不要他了;凤瑜,不能说话,身体瘦弱,只能靠着在街头卖字画,替人写信挣些银两。
越听下去,君怀心里便越是仓惶,对于自己花了几年时间去寻找的答案,更是畏惧。
他们最后在一处偏僻山村停了下来。君怀环顾了四周,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四处绕山,虫鸣鸟叫,如何看都是一股荒凉。
君怀突然想离开。他也已经是迈动脚步了,可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回响在他耳边。
“铭儿,瑜儿,回来了?”
第83章 咎由自取
君怀心跳不止,他抱着君知,猛然背过身去,忽然有些不敢去看身后的人。
少年清脆的声音从身边传来,“爹爹,这位大人今天帮了铭儿呢……”
凤璃辰没有问是帮的什么忙,也没有多说什么。君怀只听得他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很轻,很淡,“若不嫌弃粗茶淡饭,大人可留下来用顿饭再走。”
君知探出小小的头,“我也想吃,我可以留下来吗?”
君怀许久都没有听到凤璃辰的声音,怀里的小孩挣扎着要下来,嘴里嘟囔着“想跟哥哥一起玩”,他把君知放下来,沉默了稍许,正想说话,却听得凤璃辰叫了他的名字。
“君怀。”
声音里不再带着轻快的笑意,仿佛短短时间内就被沉淀得失去了光彩变得黯哑。肯定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惋惜,两个字之间,感情却是如此的空洞。
君怀,君怀……
凤璃辰极少这么叫他,就算是少有的几次,也是带着亲昵与笑意在里的。他哪次不是叫的“怀怀”呢?就算被自己恶语相向,又有哪次是真的放下了这个称呼?
君怀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转过身,他玩着嘴角,想佯作轻松地问“你过得好不好”。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但眼里真真正正地将凤璃辰看进去的时候,他却笑不出来了,那一刻,心里很空,就好像是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毁掉了的那种无力感。
凤璃辰坐在轮椅上,衣衫褴褛,原本如墨般的发丝变得灰白,失去了光泽垂落在胸前,那张俊美的面容,仿佛经历了万千沧桑,变得惨淡无光。
君怀依旧高贵俊美,他的孩子想必也是受着万千宠爱。
而凤璃辰褪去了君王这层外衣,人人嘲弄,手脚尽废,只能靠着两个孩子维持生计,连最低贱的人,都不如。
那双眸依旧是高贵艳丽的紫色,却再无往日骄傲焕发的神采。
“凤……璃辰……”多年不曾提及这三个字,再开口,竟是带着哽咽般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