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觉得没意思,又问道:“那个裴公公又是怎么回事?”
正巧凌舟来奉茶,苏陌瞟了他一眼,凌舟低了头,苏陌便知他已一五一十将湄水之事向春三娘招了。
想到裴寻芳大张旗鼓送进来的那把琴,苏陌也懒得编理由,便道:“他是我的客人。”
“清川呐,”春三娘大惊,“那可是个活阎罗,你怎么敢去招惹他?他甚至不能算个男人。”
苏陌心内哂笑,连乐坊之人都瞧不起阉人,姓裴的真可怜。
遂答道:“不是男人岂不是更好?母亲还放心些。”
眼前的少年虽仍是一副病弱模样,年仅十八,尚未及冠,可那眼神里却有一份常人不能及的镇定自若与倔强。
春三娘微微一怔,便又道:“我请吉空大师算过了,谷雨至百谷生,你命里藏春水,与谷雨气运相合,谷雨是个万物破土的好日子,我已定好那一日为你行弁钗礼。”
“这段时间你好好准备着,别再出岔子了。”
苏陌有些诧异,这个时间不对,原书中没有这么急的。
那春三娘还欲嘱咐些什么,忽听门上传:“前头沈大少爷来了,包了场子,还请季公子一见。”
春三娘立马笑逐颜开:“快叫前头好生招待着,清川这就准备好了。”
说着将苏陌按在铜镜前:“大财神爷可有段日子没来了,清川赶紧换上最好看的衣裳,让沈大少爷看着欢欢喜喜的。”
苏陌懒懒应着,任由春三娘为他梳头更衣。
那衣服上还残留着李长薄的龙涎香,李长薄今日虽未对苏陌做什么,但并不代表他明日不会。
苏陌想尽快结束这种日子。
这沈大少爷名唤沈子承,是皇商沈家的大公子。
沈家堪称大庸首富,生意商铺遍布全国,沈子承刚及而立之年,家中有妻有妾,却也尤好男风,算是帝城声乐坊中头一号风流人物。
他曾是帝城另一大乐坊“未央坊”最大的金主,可自从三年前,对十五岁的季清川一见倾心,便弃了未央坊,成了不夜宫的常客。
可以说,沈大少年凭一已之力将季清川捧上了头牌之位。因为他的存在,也让那些觊觎季清川的人,多了几分忌惮。
算是季清川真正的恩客。
苏陌挺欣赏沈子承这个人,见多识广,颇有君子风度,同他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苏陌饶有兴致地和沈子承聊着那些贯通南北的运河、商路,还有深入西北腹地的丝路,甚至还同他一起绘制了一幅《大庸舆图》。
这就是我笔下的大庸江山吗?
苏陌看着那幅舆图,心中腾起一种实质的自豪感。
“这么喜欢?”沈子承的手落在苏陌肩上。
“真希望有一天可以亲自去看看。”苏陌道。
“清川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沈子承温柔说道,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自己腿上。
妈的,又来,苏陌心中暗骂。
“变轻了,清川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吃饭?”沈子承圈着苏陌的腰,用手丈量了下,果真是又细了。
苏陌推开他,拿起舆图起身,答的却是前一个问题:“会有机会的。”
沈子承怀中落空,倚在椅背上笑了起来:“还是那么害羞。”
“清川喜欢山川河海,不应该困在这种地方,深宅大院也不适合你,弁钗礼后,我带你走。”
沈子承对季清川的弁钗礼势在必得。
他欣赏着眼前这个他用真金白银一手养大的人。
这三年,季清川出脱得愈发动人,沈子承也越加珍惜,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愉悦感,就像看到亲手栽培的花苗,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的牡丹。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这是他在沈家后宅、在行商中无法得到的愉悦。
而今,这朵花,快要到可以摘的时候了。
苏陌知道他的意思。
沈子承要赎季清川,将他带在身边,陪他走南闯北,为他解闷,为他暖床,作为情人的那种。
苏陌心中哂笑,抱歉,我没有这种志向。
沈子承离开时,已近戌时。
苏陌疲惫地回了房。
用晚膳时,小蔻告诉苏陌,沈大少爷走之前又给了春三娘一大笔银子,说是要出一趟远门,谷雨之前一定赶回来。
苏陌懒懒道:“知道了。”
心中却是无奈,因着季清川这伶人的身份,对他再好的人,也不过是看中他的颜色罢了。
真是糟糕的人生啊。
苏陌要为季清川改变这人生。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暮春多雨,淅淅沥沥,绵绵不尽。
空气变得异常潮湿,苏陌又咳嗽起来,季清川这身子,早已坏了根本,药石罔顾,就算不遇见李长薄,大约也撑不到弱冠之年。
想到此,苏陌又气馁了。
当初为何要给他写这么个病弱的人设呢?
真是害苦了自己。
苏陌让伺候的人退下,脱尽衣物,赤身走进湢室。
古代的湢室虽不比苏陌原来的,但不夜宫还算富贵,倒也堪堪能用。千愁万绪,不如先泡个澡。
毕竟,这世间没有什么烦恼是泡一个澡不能解决的。
水温恰恰好,苏陌昏昏欲睡。
神思缱绻间,忽觉烛火摇曳,空气中有冷意涌动,苏陌微微睁眼,便察觉薄纱屏风后多了一个人影。
“公子作的好文章,害我辛苦了这两日……该如何补偿我?”
呵,终于来了。
苏陌往水下又沉了几分,满头青丝如墨浮于身后,只露出张出芙蓉面。
“掌印来得可真晚呀。”
第8章 出浴
“可不,确实挺晚。”
裴寻芳吹了个火折子,将离苏陌最近的灯烛点亮。
“刺啦”一下,火苗燃起,沉于朦胧夜色下的苏陌闭了闭眼。
“舟中看霞,月下看影,灯下看美人……”裴寻芳举着烛台,放在池边地面,又挑了个蒲团,掀袍坐下。
暖色烛光下,他垂眸看向苏陌,却发现苏陌也正在看他。
他微挑了下眉,笑意划过嘴角,原本阴柔的眉眼竟也化出了一分血气。
“两日不见,公子气色好多了,看来过得挺滋润。”他也不着急谈正事,反而懒洋洋地从袖中掏出个小本本,翻开一页,阴阳怪气地念道:
“三月初四,辰时,公孙世家大公子公孙琢,赠八百两,端砚一台。”
苏陌黑了脸。
姓裴的从哪弄来的这个,这不是春三娘的私密账本吗?
裴寻芳瞅着苏陌的小表情,不急不忙地翻开一页,接着念道:
“三月初五,辰时,波斯王子,赠六百两,夜明珠一颗,金镶宝石累丝牌一个……”
“巳时,信国公二公子傅荣,赠七百两,金镶宝石玉带一组。”
他捏着那个小本本:“公子果然是中外咸宜、魅力弗边呀,咱家在前朝为公子殚精竭虑,公子却在这不夜宫过得如此风流。”
苏陌不悦道:“让掌印见笑了。”
裴寻芳勾唇,继续往后翻看,忽而他指尖一顿。
“三月初五,午时,太子李长薄……”
他侧过身子,目光落在苏陌脸上,是询问的眼神,神情意味深长,喜怒难辨。
他问道:“你同他……睡了?”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问苏陌这个问题了。
苏陌莫明就怒了,为什么所有人看到太子同他在一起,就觉得他们会滚床单?
真是见了鬼了!
“睡了又如何?”苏陌语气不太好,明显是置气之语。
裴寻芳不怒反笑:“公子以身诱敌,自入虎穴,裴某佩服。”
然而他瞬间变脸,欺身压近,以手挑起苏陌的下巴:“公子既来寻我,李长薄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与他的关系,你对他的态度,应该提前让我知情。”
淬了寒意的目光,骤然逼近,穿过氤氲水汽望过来,似黑夜猎食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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