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唐修齐推开了女人踉跄奔来的拥抱。
他满心不解,他难以置信,他头痛欲裂!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做出这样荒谬的举动?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你做出这样荒谬的举动?!
你告诉我好不好?
被推开的女人愣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呐呐到:“我想叫你出来吃午饭……我叫了你好多声,好多声,你都没回答,唐唐,你不要锁门好不好……”
唐修齐也愣了。
慢慢地,久违地,他捂脸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嘴里就尝到了咸涩的液体,但也仅仅一瞬,泪痕迅速风干,转而紧咬牙关,咬出了鲜血。
他咽下嘴里的锈味,笑着说:
“好啊。”
黑发少年打电话迅速定好了新门,下的是加急单,师傅很快上门安装好新的,也没敢问那破掉的旧门是怎么回事,收了钱就飞快离开了。
就在女人面前,唐修齐关上门,再狠狠一脚踢开,门锁直接报废。
他还是那样笑着,笑着说:
“你看,没有锁了。”
什么锁都没有了。
所以,你能安心了吗?
女人茫茫然地站在原地,茫茫然地说:“唐唐,对不起……妈妈是不是做错了啊……”
他转过身不再回应。
……
那时唐修齐刚升上高三,离他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离高考还有整整一年。
两个月后,他放学回家那天,女人爬上天台,穿着那身红色裙子,像一朵热烈绽放的花,就这么坠落在他面前。
他冷静地思考,思考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妈妈……
眼泪却模糊了世界。
第060章 向死犹生
唐焰葬礼那天来了许多人, 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人头攒动, 挤满了灵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仿佛那么情真意切的伤悲。
他们大多都是唐焰年轻时候的粉丝,不,那会还没有“粉丝”这个叫法, 应该说是“观众”,三五成群地交流着女人曾经在舞台上的风采, 唏嘘一阵,又来问角落里那个沉默的黑发少年需不需要帮助。也有歌舞团曾经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是从小看着那个小姑娘长大的, 可一身保养得当的富态, 不知道比唐焰死前的模样年轻了多少。甚至就连筒子楼里的邻居也过来上了柱香,抹着眼角的泪用熟稔的口吻说,唐焰啊, 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唐修齐看着眼前的芸芸众生, 仿佛在观赏一出滑稽默剧。
目光投至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那女人遗留在世间的孩子竟然露了个冷笑。
可笑吗?
当你死后, 全世界都来爱你。
他们在我眼前娓娓诉说着你的生平,仿佛你不是他们随口提过的某某,而是真情实意相伴过的亲朋。
他们探究着你的苦难, 谈论着你死亡的原因,还要总结几句道理, 仿佛自己是什么大哲学家能够看破生死的命运。
他们还来问我今后的打算,说会尽最大努力为我提供帮助包括慰藉, 也许明天就会为新的事物投去关注目光,但此刻的人情世故一定要做到完美。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开心吗?
妈妈。
……
这一幕幕后来在唐修齐脑中回放了很久,他也确实从不少人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感慨,可这种死后才获得的关注与爱意,他想着,也未免太过廉价卑微。
那个穿着黑裙的女人是在喧闹退去后才来的,并不算多出众的相貌,但那股难言的气质却难以让人忽略。
女人捧着白花,祭奠完唐焰后对唐修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生理学上的父亲,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第二句话是,“你母亲生前联系过我,希望我能看顾你”。
唐修齐并不意外,唐焰没有和他完整说过,他自己也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曾经发生过的狗血故事。
“美艳台柱香消玉殒”,这个消息必然会引起关注,他的身世也必然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只是没想到那个传闻中古老庞大的周家,最先来到他面前的,会是当家主母。
“那个周家”有多强大?最偏远的旁系子孙,指缝里稍微漏出来的财富都够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一辈子,更别说给他提供一半染色体的那个男人,还是下一任家主候选中唯一的主系继承人。
但唐修齐只摇摇头拒绝了。
“我姓唐。”和周家无关。
女人自然不会强求,她静静看着照片里的唐焰,那种眼神,竟和黑发少年有着微妙的相似。
她忽然开口:“周栩在外面有无数女人,每年都会接回好几个私生子,你母亲,是里面唯一一个知道周家情况后还选择带着孩子离开的。”她看了看沉默的少年,“那不是她的错。”
禽兽贪图花的美丽,但花本身是没有错的。
少年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麻木沉默了多久,直到天色暗沉,夕阳爬至脚边,唐修齐迟钝抬头,才发现桌上多了一副新写的挽联——他找了写挽联的老师傅,但不巧人家今早生病,墨水和宣纸就一直没动过。
纸上墨迹未干,他垂眸看去。
【抛却红尘多执,此心得归宁安。】
字迹大气潇洒,仿若鸿鹄高飞。
挽联旁还放了张名片,印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林雁。
一只被困的鸿雁,祭奠了一团熄灭的火焰,为她写了最后的挽联。
……
……
世事无常,有些你越不想踏上的道路,老天就越会逼着你走到那个分叉路口,唐修齐也很难理清,自己最后选择涉入周家那片权欲熏心的海是基于什么心态。
或许是被他那个疯子表姐弄断了腿,知道以普通科研者的身份是绝对无法报复回去的;或许是他当时手里的人工智能项目遭到了那群垃圾的阻挠,他必须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继续自己的理想;或许是那个叫林雁的女人满脸疲惫地告诉他,如果你是个俗人庸才,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可你偏偏是何其出众的天才,抱歉,没有做到答应你母亲的事,我护不住你了。
他让人感到威胁的才华,就如他母亲遭人觊觎的美丽一样,成了幸运也成了诅咒。
于是唐修齐去了,权利争斗,不死不休,他也胜了,站在最高点回头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从始至终,只有孤寂落了满身。
最后那辆车子撞来的时候,他并非躲不开,腕上佩戴的健康手环安装了由他主导研发的新型智能系统,在濒临危险前早早地就发出了警报。
唐修齐没理会,漠然地在第一代虚拟屏上敲完了论文的最后一行,然后点击发送。
车辆卷起的疾风和周围的尖叫一同扑来,直到最后一刻,智能系统还是可以为他开启“反弹制动”,还在发送请求,但他只哼笑着垂眸——
抬手关闭了系统。
【再见滋滋——博士滋滋——滋滋——】
【滋滋——系统已为您关闭。】
鲜血溺进肺部,直到彻底失去意识,他甚至都还有些狂妄地仰头——
我若不主动放弃生的权利,谁有资格对我进行死的审判?
谁也没有。
拜拜~这个世界,我懒得玩了。
笑得那样决然又破碎。
…………
……
……
银发小哑巴已经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唐修齐又好笑又无奈,拍了拍他的后背:“缓口气,我都没有哭,你眼泪怎么这么多啊?”
怀里的银发脑袋抬起头来,红眸确信又坚定地看着他,明明不能说话,唐修齐却好像听见了声音——
我是在替您哭。
他一时思绪飘远。
在十万年前刚到那个陌生虫族的时候,许是两世没做好衔接,唐修齐的记忆总有些混乱——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他忘记自己是从蛋中破壳成了雄虫的乌龙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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