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齐让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心口,察觉到齐子元因为这一动作而投过来的视线,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
自己又何尝不是?
“皇兄?”齐子元的目光凝到齐让的手上,“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齐让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又盛了一碗鸡汤递到齐子元手边,“再喝一点。”
“喝不下了,”齐子元揉了揉鼻子,“我可能还是太年轻了,没经过什么事儿,只今天这一点纷乱,就总觉得心神不宁的,生怕自己又有疏忽,再出什么变故。”
在齐子元睡觉的工夫,齐让已经从韩应那儿大致听说了在京兆府内的种种,闻言开口劝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管是有关春闱的种种准备,还是对案子的处置。不然按照孙朝的习性,是不会甘心听信于你的……出现在宋清书房的那封信看起来麻烦,但也只能证明冯安平给宋清写过信,宋清既然没做过,总能恢复清白。”
“这个我知道,可就算给宋清恢复清白,那个冯谦十有八九是洗不清了,选了这样一个人当了会元,整个春闱的结果都不能再作数了,”齐子元说着,叹了口气,“他若是真的舞弊,下狱或者流放都是咎由自取,但其他举子,尤其是好不容易考取了贡士的举子,未免太无辜了。”
“等整个案子都水落石出的时候,可以再加试一场,”齐让道,“既是要入朝为官,总不至于连这点变故都经受不起。”
第六十二章
夜渐深。
因为无人照看用来温鸡汤的泥炉早已熄了火,剩下的半盅鸡汤也凉了个透,在场的两人却浑不在意,半靠在软椅上,一面看着满天繁星,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直到陈敬轻手轻脚地过来,尽职尽责地提醒:“陛下,快子时了。”
“子时?”
齐子元有一瞬恍惚,扭过头朝身边看了一眼。
好像和齐让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明明只是吃顿晚饭顺便闲聊了几句,又借着难得的闲暇看了一会星星,不知不觉地一个半时辰过去了。
“都这么晚了,”看着齐让面上明显的倦意,齐子元后知后觉,自己回来的路上是好好的睡了一觉,这人却只是在书案前蜷了那么一会,不由开口,“陪我耗到这么晚,皇兄今天辛苦了。”
“你知道我一向少眠,这么坐着和你说会话,也是一种休息,”齐让抬眸看他,“不过也是时候回去了,你明日还有早朝,早些休息。”
“嗯,”齐子元应了一声,思绪微转,“江公子今晚没回来吗?”
齐让点头:“没回来,我现在身体好多了,用不着他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也有自己的家和生活。”
“那倒是,”齐子元说完,又忍不住看向齐让,“那永安殿今晚不就只有皇兄自己了?”
“不是还有韩应他们?”齐让说着笑了起来,“不然按你这么说,这仁明殿里每日不也只是你自己?”
“也是,”齐子元靠在软椅上,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齐让起身,“皇兄……”
“怎么了?”垂下目光对上那双和繁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齐让觉得这一瞬的自己可以答应这少年的任何要求。
“没怎么,”齐子元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想和你说晚安。”
齐让怔了怔,面上慢慢漾出笑意,轻轻点头:“晚安。”
而后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直到齐让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齐子元还坐在软椅上迟迟没起身。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莫名空落落的。
其实方才和齐让也没聊什么紧要的东西,却莫名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又或者不是意犹未尽,而是……
依依不舍?
这四个字从脑海里涌出来的时候,齐子元自己都觉得惊讶。
大概是近来成日里待在永安殿,习惯了只要抬眼就能看见齐让坐在身边,哪怕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都能觉得心安。
所以才在齐让要离开的时候感到格外失落,甚至有了干脆留他在仁明殿安歇一晚的冲动。
如果刚刚真的开了口,齐让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的吧?
但自己到底不是冲动的人。
也不是能冲动的时候。
长长地叹了口气,齐子元从软椅上起身,最后又回头看了眼漫天的繁星,转过身进了殿。
“陛下?”听见脚步声,刚退下的陈敬立时迎了上来,“奴婢伺候您梳洗?”
“嗯,”齐子元应了声,朝书案上看了眼,“正好洗把脸醒醒神,把那些奏章看完。”
“……是。”
劝他早点休息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被陈敬咽了下去,跟在齐子元身边久了,也早就清楚他的脾气秉性,虽然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却最是有主意的,他想要做的事,即使太后来了也未必劝得住。
太上皇倒是还有点可能。
说起太上皇,哪怕过了这么久,陈敬其实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身为皇帝的齐子元为何能如此毫无芥蒂地和太上皇相处——他在这皇城里待了太多年,最是清楚那些贵人们为了夺得皇位会做出怎样的勾当,但齐子元好像根本就不担心,对齐让的亲近和信任甚至已经超过了周太后。
庆幸的是,太上皇对自家小皇帝的保护和照顾也不像是假的。
至于其他的,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因为平日里养成了良好的“今日事今日毕”的习惯,所以堆到齐子元书案上的奏章并不算多,虽然其中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并且因为太过于追求辞藻的华丽,读起来要费不少的工夫,但毕竟看得多了,也还算是得心应手。
除了又不得不睡得晚些,导致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提不起精神,但对比起来,批阅奏章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毕竟奏章又不会吵架。
尤其不会在明知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前提下,依然吵得不可开交。
齐子元坐在龙椅上,半托着下颌,目光看着下面,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一整日过去,杨诠控告宋清的案子早就在这朝中传了个遍,虽然明知此案尚无定论,但朝中总有些按捺不住的,尤其先前激烈反对宋清担任主考的几个,仿佛终于抓到了机会一般,迫不及待地要求齐子元严惩宋清。
还没等齐子元回应,平日里和宋清交好的几位便站了出来,针对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进行驳斥。
然后就吵了起来。
从宋清到底有没有帮助冯谦舞弊吵到该不该让宋清担任主考,后面更是一度上升到该不该让寒门出身的学子入朝为官,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自齐让中毒后就暂停的新政。
齐子元心中愈发了然。
普通寒门士子入朝为官对这些世家出身的朝臣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影响,但宋清这种致力于要推行新政,改变世家垄断朝局的寒门士子不行。
所以他们当初反对宋清担任主考,既是不想朝中再添宋清这样的人,更是不想宋清又得到新帝的信任,继续推行了一半的新政。
归根到底,没有人愿意出让已经在手中攥了多年的利益。
不管是让给齐子元这个一国之君,还是让给这天下的百姓。
齐子元胡思乱想了一会,回过神来发现殿上的争执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烈,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倒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次朝中吵得这么激烈还是登基后第一次早朝,宋清站出来要自己退位的时候。
到了今日居然是为了宋清吵起来。
虽然有点奇怪,但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
在心底笑过之后,齐子元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仍在慷慨激昂地控诉宋清极力推行新政后给朝堂带来的纷乱和弊害的老臣。
算起来其实也没过很久,但自己毕竟不是那个还要齐让来解围的小皇帝了。
“林大人,”等那老臣终于控诉完,自上朝后一直沉默的齐子元终于开了口,“朕年岁小,所以想问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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