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澜没有说,他不开心,但陶澜是他偏爱的儿子,所以他只是不痛不痒地呵斥一句。
如果这话是他说的,皇上可能就生气了。
他不能表现得不开心,不能不感恩,即便皇上轻飘飘一句话,毁了他的前程。
接着,陶澜说喜欢会勾引人的,皇上大概是信了。他知道自己儿子就这样,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但嘴上说的是向着他。
这便是皇上。
江怀黎记得,大概是他八岁那年,为皇上写了一首生辰贺诗,皇上很喜欢,把他叫到身边,摸着他的头说:“朕的几个儿子都没有怀黎优秀和贴心。”
他抬头看到,一身明黄的皇上坐在金黄的枫树之下,笑容明亮温暖,眼里是期待和喜爱。
皇上是喜爱他的,可他终究不是他的儿子,是他可以随时选择抛弃或牺牲的臣子。是他,即便在不清醒时选择抛弃,在清醒后为了所谓权威,也不愿意再拉起来的人。
“怀黎感觉如何?”皇上转头又问他。
“多谢皇上关心。”江怀黎垂眸敛下所有心思,抬头时已然心眼平静,“婚礼比怀黎预想的好很多。”
皇上盯着他的眼睛,没看出他的问题,清凌凌的,如最干净的潭水,还和以前一样。
他忽然又想起那晚在御霄宫见过陶澜,江怀黎离开之时,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自己那一眼,就像是被抛弃在雪地里一身伤的小猫,感受到温度,不确定地试探。眼里没有怨恨,只是怕是虚假的不确定。
江怀黎是他看着长大的,性子清冷,却至情至性,忠君爱国,从无二心,是他心中最佳辅君之才。这些年,他想过他给明王当伴读正好,也想过让他和源王亲近亲近。
没想到啊。
皇上慢悠悠地喝了一杯参茶,“明天陶澜就要去太庙了,怀黎一人在澜王府若是孤单,可以提前去稷学宫读书,回江府小住一段时间也可。”
大晟皇室有个和别国不一样的新婚规定,太子、亲王和皇子在成婚第二天要去太庙告知祖宗,且要待满七天。
这个规定是从明德帝时期传下来的。
听说当年明德帝最看重的两个儿子都沉迷于女色,其中一个在新婚后十天有四天早上没去稷学宫,明德帝大怒,下一个儿子成亲前就立下了这个规矩,来警示陶家儿郎不可沉迷女色,荒废帝业。
江怀黎眼睫一垂,跪地谢恩:“谢皇上恩典。”
“起来吧。”皇上看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端坐于皇上身侧,头上的凤凰金步摇一动不动,声音不像寻常女子那般轻软,带着磁性,“皇上,澜王和澜王妃必是起床就进宫了,饿着肚子来的,不如留他们在宫中用膳。”
“皇后说的是。”皇上脸带笑地看向皇后,“还是皇后考虑的周到。”
皇上以为皇后是知道他偏爱这个儿子,儿子要离开七天,定然不舍,所以主动提出让他们留下一起吃饭。
皇后没有儿子,却会帮他拉拢和其他儿子的感情,也从不故意为难受宠的嫔妃,心胸宽广,处事公正,这是皇上一直喜欢她的原因。
但其实,皇后可能只是想多吃点瓜。
江怀黎这么想着,看了一眼陶澜,陶澜也正好看向他,好像他们想到了同一处。
江怀黎不由会心一笑。
只是笑了不明显的一下,很快就收敛了,还是被皇后看到了。她道:“听说澜王和澜王妃是一对欢喜冤家,现在看来可能是真的。”
欢笑冤家是陶澜在孟秋庭那里说的,这皇后都知道了。
江怀黎不由想,如果皇后把吃瓜这股劲用在宫斗上,真的会成为明王的头号对手。
皇上听了心气又顺了很多,显然这又说到了他心坎上。
四人一起用了早膳,吃早饭时陶澜喋喋不休,全是关于昨晚的。
皇后视线很难离开他,吃的又香又多。
最后是皇上受不了他的话多,喊他闭嘴,“饭不言寝不语,这样怀黎如何受得住?”
皇后没口味了,“澜王这样也好,有哪个亲王皇子能像澜王这样跟皇上说说话?”
皇上“哼”了一声,“也不能太没规矩,都成亲了,像什么样。”
吃完饭,两人领了赏赐,在皇后深沉的注视中离开了。
马车离开皇宫一段距离,陶澜才跟江怀黎说:“刚才本王的话当不得真。”
江怀黎:“我知。”
陶澜:“让皇上知道我现在还不喜欢你,你就不用,不用维护本王的自尊心了!”
江怀黎:“……”
陶澜:“本王说过,本王的自尊心不用你维护。”
江怀黎头转向窗外才“嗯”了一声。
他果然对此耿耿于怀。
“江怀黎,你不会是在笑吧?”陶澜脸一下就黑了,“你竟敢嘲笑本王!”
江怀黎掀开车帘向外看,“没有,我只是看到了外面的趣事。”
“什么趣事?”陶澜不相信,也向窗外看去。
然后,两人一起看到路上的人都在好奇地盯着他们的马车看。
“……”
今日进宫,他们坐的是澜王府的马车,亲王规制的马车很好认,几乎就是在告诉京城人这里坐的是澜王夫夫了。
江怀黎有点看不下去了,刚要放下车帘,见澜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某一处,面露羡慕。
顺着他的目光,江怀黎看到一位父亲正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开心地搂着父亲的脖子。
马车都要过去了,陶澜还探出他那边的窗口看。
江怀黎:“……”
等终于看不到人,陶澜才放下车帘,坐回来,叹了口气。
江怀黎好像没听到这口叹气。
他不能听到。
陶澜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江怀黎聋了。
“本王明天就要去太庙了,这一去就是七天啊。什么破规定,不知道是谁一拍大腿想出来的。”陶澜幽幽道。
江怀黎暂时可以听到了,“王爷不知道?”
陶澜愣了一下,“怀黎知道?”
“知道啊,很多人都知道,是明德帝。”
陶澜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又继续叹气,“太庙守卫森严,本王是没法翻墙出来了。那个冰冷阴森的地方,本王竟然要待七天,七天见不到怀黎啊。”
“也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得到怀黎的一个抱抱。”
江怀黎:“……”
他没回答,其实他也觉得这七天有点难熬。
这七天澜王不仅不在身边,还在很远的太庙,他去稷学宫还不知道会被怎么为难。
一年都过来了,只是七天而已。如果是以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在经历了几天清明正常的世界后,他竟然很难再回到充满恶意和混乱的世界。
拥抱应该是比牵手更亲密的行为。
江怀黎:“或许吧。”
陶澜顿时坐到了他身边,探头问:“怀黎也很不舍得本王吗?”
江怀黎没回答。
陶澜也不生气,期待地问:“现在就抱?”
“马车里怎么抱?”
“马车里怎么不能抱?马车里能做的事多了,这么宽敞。”
不宽敞。
江怀黎觉得要是拥抱,这个马车太小了。
在这么小这么封闭的地方拥抱,他莫名觉得不太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跟世界隔开了,而外面又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们。
见他是真不愿意,陶澜没继续劝说,他只是对外面的乐康说:“马车快点,本王想早点回王府。”
江怀黎:“……”
马车用比以往更短的时间回了王府。
下车后,江怀黎对江安说:“我明日要去稷学宫,收拾好书袋。”
江安立即应声去了书房。
江怀黎脚步不停地也跟他一起去了书房。
陶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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