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性的嗓音沙哑而磁柔:“又有人来啦……又等了十年……”
在这危险万分的秘境之中,竟有这样一个美人。
江辞月心知有异,暗中防备的同时,礼貌地拱手道:“我是灵犀宗首徒江辞月,这边这位是我的师弟段折锋。请问前辈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秘境中等待?”
神秘美人缓缓地说:“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既是人,又不是人。你倒是猜猜看,我是什么人?”
江辞月顿住了。
而段折锋偏看不得有人越过自己,去逗弄小师兄,此时像个专门来踢馆拆台的恶人,冷淡地剧透谜底:
“是一只死凤凰。”
“哈哈哈哈哈哈——”
神秘美人蓦然大笑了起来,随后用指尖勾勒去眼角的泪意,那枚鲜红泪痣隐隐泛着光,勾魂摄魄。
他踏着湖面向二人迎面走来,引起水面点点涟漪,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失,淡淡地说道:“不错,我是此处阴阳倒错大阵的阵眼,一具可怜的凤凰尸骨。我在这里等待了一千六百余年,只等有缘人破除阵法封印,取走那件导致这里阴阳倒错、生死逆转的神器,我才能重获自由。”
他再向前一步,踏过了那条黑白分隔的交界线。
从白色湖面迈入黑色湖面的瞬间,艳绝世间的美人皮肉忽然层层消融,化为了一具披着华美长袍的白骨骷髅。
江辞月吓着了。
但他害怕的反应,就是瞳仁微微收缩,接着向前走了两步,隐隐将小师弟护在身后。
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具倾国倾城的尸骨,尽量不去激怒对方:“我们正是为了取走神器而来。请问前辈,我们应该怎样帮助你?”
骷髅低低地笑着,展开一双惨白的手臂,面向二人说道:“就在这阴阳两边的石龛中,供奉着两杯酒。其中一杯是世间少有的美酒,喝下就能当场离开;而另一杯则是剧毒的鸩酒,喝下就会暴毙当场。要是只有一个人来,就由我来陪他玩这个选择的游戏;而现在你们正好有两个人,那就要一人喝下一杯,最后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取走神器。”
一杯美酒,一杯毒酒。
那就是一个人活,一个人死。
江辞月毫不犹豫:“师弟,我们走。”
然后他回过头,还没抓到段折锋的手,突然发现他已经走了过去,端起其中一个石龛上的酒杯——“看起来不错。”
“住手!”江辞月这回是真的吓着了,“师弟,你在做什么!把酒放下,我这就带你出去!”
段折锋摇晃着酒杯,看向江辞月道:“你也看见十年前进来的人现在怎样了?出不去的,师兄,既然踏入了阴阳倒错大阵,其实生死的选择早已经开始。这两杯酒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种方便的死法而已,我们两人之间总有一个要死,剩下那一个才能找到出路。”
说完,他直接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辞月:“……”
段折锋品了一下:“还不错。若能死在这样的美酒之下,倒也不算难过。”
江辞月冲了过来,使劲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吐出来!马上打坐,抱元守一,应该还来得及!!”
段折锋安抚道:“没事的,师兄,看来我这一杯只是美酒而已。”
江辞月怔怔看他,手中力道放松了一些。
可突然,他抽回手,打了段折锋一巴掌。
那声音很轻,江辞月的力道并不大。
但段折锋一怔。
他看见了江辞月的神情——紧促的眉峰,通红的眼眶,隐忍着情绪的湛然眼眸。
他又惹小师兄生气了。
“……为什么能这么随意地决定自己生死?”江辞月咬着牙,愤怒的声音里压抑微弱的哽咽,“段折锋,哪怕你有一丁点的留恋,也不会做得这么轻松……哪怕你有一丁点的在乎!也不会在我的面前饮下毒酒……你怎么能……”
他喘息着抬起手,以掌心抵住了自己通红的双眼,没有再说下去。
他没有说错。
段折锋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值得留恋。
可是,他的小师兄好像很伤心。
段折锋看着眼前十多岁的江辞月,心想——
是啊,江辞月,我也觉得很奇怪。
前世,就在这阴阳倒错绝境中,说着“我会以性命保护你”的,是你;
烈火之中,流着眼泪请求我放下屠刀、回来领罪的人,是你;
你说要报仇,我那时也一心只想死在你手上,可是偏偏又将那穿心一剑偏离了一寸三分的人,也是你;
再后来,引领着仙道之人,与我处处做对,一心除魔卫道的人,是你;
被我设计囚在桃源绘卷之中,隐忍着痛楚、咬牙说要杀了我的人,也是你……
连我都觉得,段折锋会死在江辞月手上——这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是想杀我?还是救我?
……
“……唉,江辞月,你真是天下最难解的谜题。”
段折锋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抬起江辞月的脸,倾身而前。
——以吻封缄。
这个吻轻柔而烂漫。
如梦幻泡影,如前世云烟。
这应该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江辞月不知所措地愣住了,眼中朦胧泪意清晰倒映着他的容颜。
而段折锋离开他被噙住的双唇后,用指腹摩挲着他湿润的唇瓣,低声地哄他:“别生气了,我的小师兄。这次我来以性命保护你,好不好?”
第29章 逆生死(2)
那是他们今世第一次亲吻。
似乎不太是时候,不过,段折锋并不看时候做事。
凤凰尸骨冷眼看着这一切,半张面孔凄清而美艳,半张面孔阴森而恐怖。
“说够了么?在这里面的,我见过很多人、很多关系,有的自称情比金坚,有的貌似仙风道骨,不过……”他扯起冰冷的嘴角,“他们都失败了。你们也不会是例外……不如趁着最后的机会,好好温存一番,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嘘,别听这个人胡说。”
段折锋笑了笑,伸手盖住江辞月的双眼,缓缓道:“师兄,如果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辞月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放开我。”
“好吧。”段折锋略微遗憾地松开手,接着看进了江辞月泛红的眼中。
突然,江辞月抬起头,笨拙地用嘴唇亲吻他。
——前世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段折锋讶然:“师兄?”
江辞月已经耗费了平生所有的放肆,他低下头狠狠地抱住段折锋,低声说:“对不起……”
不等段折锋回话,江辞月已经重新放开,从表情到眼神都恢复了镇定。
他做下了决定,并因此坚定不移地推开了段折锋,毅然走向了另一座石龛。
一杯美酒,一杯毒酒;一个人生,另一个人死。
美酒已经饮尽。
剩下一杯毒酒,只能由他独自承受。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可他似乎只觉得遗憾。
江辞月心中平静,暗叹自己愧对师尊多年养育,不能回报给灵溪宗门万一,恐怕也要累师尊、真人、同门都为他伤心了。
——只希望……来日段折锋可以忘记他生命中的过客,原谅自己临死前最后的放肆,能够心无挂碍、早登仙途,从此红尘云外,万古逍遥。
——而自己,到时想必早已化归天地,如一片小小的杏花,最终渺然于他漫长的记忆之中,和光同尘,翩然而逝。
——那样……倒也不错。
江辞月微微仰头,将酒杯抬起。
突然,他的手臂停住了。竭尽全力,却还是动弹不得。
他眼角的余光已看到,段折锋含笑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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