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泊舟好像无论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就跟孟欢以前高中学数学,自己两节课下来全是蒙的,可班长还没听就会了。
覆在手背的掌心温热,孟欢耳朵有点儿热,但蔺泊舟点到为止,很快又把手移了开去。
……虽然他帮忙,可每张牌都尽量让孟欢打,显得仅仅像是他的智囊团,完全没有雀占鸠巢,也并不影响孟欢的游戏体验。
“赢了。”片刻后,蔺泊舟笑。
孟欢眼眸明亮:“你好厉害。”
门外,遮挡风雪的帘子被手指搭起。
沈青玉从王府外进来时,正好看见夫妻琴瑟和鸣的一幕。
太监替他摘掉狐裘,他叹了声气:“拜见王爷。家父担心王爷的眼疾,每每念叨,没想到双目看不见,却完全不耽搁王爷打马吊。”
蔺泊舟长指间夹着一张骨牌,轻轻敲击桌面,听见声音知道来的人是谁了,手指停也不停。
他没理会这句调侃的话:“大过年,不在自己府里待着,到处串门做什么。”
“这不是王爷即将之国,以后无帝命再也不能入京,下官想着见一面少一面,就早些过来了。”沈青玉又看向孟欢。
“拜见王妃。”
孟欢眨了下眼。
沈青玉,户部尚书之子,他和蔺泊舟有朋友的交情,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在王府走动也代表了他父亲沈直木那一群朝廷元老的授意,暗暗以此与蔺泊舟联络。
“打马吊小人最娴熟,下官来陪王爷王妃打。”沈青玉替掉一个清客的位置。
孟欢记得书里关于这个人的剧情。
他性格浮荡,为人圆滑,常年混迹在牌室茶楼中,虽然跟蔺泊舟是同龄人,但十八岁便成家,现在孩子都半人高了。
他能跟蔺泊舟聊得来,说明这人真有些能力。
牌桌上,他技巧明显比那清客的高许多,没有故意放水,一把牌将桌面敲得咚咚作响。
“咚!”地一声,骨牌敲在桌面,声音惊人。
——牌中隐藏着怒意。
孟欢察觉到了,抬头看他。
“怎么了?”
蔺泊舟面色如常,指尖只摸牌不说话。
牌局气氛凝滞,片刻后。
蔺泊舟丢出一张牌,平摊骨牌:“清一色。”
沈青玉终于把那声气叹了出来,神色颓唐将牌一推:“连打马吊都能输……王爷即使眼睛看不见,心里还跟明镜似的。可这样的聪明才智不用在治理大宗,不觉得浪费了吗?”
“本王不在朝中,还有陛下,还有满朝文武。”
沈青玉抬头直直地盯着他,似是愤怒:“王爷,这朝中哪有什么满朝文武?开国时明君在侧悍臣满朝,吏治可谓清明,但现在的朝廷只有一群食禄的蠹虫。可王爷也说过,非群臣之祸,而是大宗朝廷之祸。朋党盛行,吏治腐败,结党营私,文丐奔竞。朝廷就像一条浑浊的河流,干干净净的人掉进这条河里,要么被吞没淹死,要么沾染浑身污泥才能活下来。王爷力主的政改还未推行,还未澄清天下,就这么离开朝廷吗?!”
蔺泊舟垂眸,神色平缓地敲着骨牌:
“本王没做到的事情,那就陛下来做。”
“陛下?!?”沈青玉声音突然抬高,似乎是否定。
可他后面的话又咽回了喉咙里:“陛下也有能力,但大宗大厦将倾,如果不是一根坚固的柱子,撑不起摇摇晃晃的房屋。”
蔺泊舟视线微眯,道:“你看错人了,本王不是那根支撑的柱子。”
沈青玉的话再也忍不住:“我知道王爷在辽东受了委屈,陛下也对王爷起了猜忌之心,王爷此次回辜州退隐是想避开陛下的锋芒,可王爷这一走朝廷会怎么样?绝对乱成一锅粥!!王爷,你来的这六年朝廷的风气有所收敛,崔忍放被下狱诛杀,更是大快人心。在这浑浊黑暗的朝廷,清明迹象稍微露头时,王爷却选择离开,那朝廷被压抑的群臣会怎么样?谁还能镇住这批野心勃勃饿坏了的狼!?难道没有其他方法留在京城吗?”
不得不说,沈青玉是聪明的。
这朝廷里的聪明人,能猜到蔺泊舟为什么选择离开京城。
也能预料到,如果蔺泊舟离开,朝廷将会乱成何等模样。
大宗的根坏了,这群衣冠禽兽个个执着笔墨,摇唇鼓舌只为功名利禄,蔺泊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见人就杀,他来了以后外慈内毒把这奸臣辈出的朝廷震慑住,好不容易安稳了这几年。
可蔺泊舟一走,谁再有雷霆手段能镇住群臣?!
沈青玉急得眼睛发红,眼眶湿润。
“王爷,你不能离开京城,不能退出朝堂。陛下误会你太深,他只认权力,不认担在肩头的责任,可这朝中总有一部分人识得你,总有人体谅你。”
听到这里,孟欢心里一阵恍惚。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沈青玉看着吊儿郎当,却能和蔺泊舟攀上几分真交情。
可蔺泊舟并不说话,依然敲击着骨牌。
他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着,反复掂量,轻轻叩击铺着精致毯子的桌面,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音。
片刻后,蔺泊舟开口了:“沈青玉,你今天说的很多话都僭越了臣子的本分,以后须谨言慎行,不得再危言耸听。”
他顿了顿,又道:“本王现在双目失明,身体疲弱,已经没了年轻时的壮志和心气。再说,朝廷没了一个摄政王,还会出更多出类拔萃的人才。本王为政六年,并不对自己完全满意,甚至总认为做的还不够,做的还太少。现在,本王未完成的就交给你们了。”
他拿着茶碗,拨了拨浮沫:“来人。”
——送客的意思。
“王爷!”沈青玉悲痛交织。
“回去吧。”蔺泊舟顿了顿,再招手,“给麟儿拿几封红包,新年以后蔺叔就不见他了。”
麟儿是沈青玉的儿子。
沈青玉鼻翼抽动:“王爷……”
他脸上交织着悲伤和愤怒,痛心,等等混合的复杂情绪,拿着揣给他儿子的红包,转头脚步匆匆离开暖阁,肩膀在门框重重地撞了一下。
暖阁内十分寂静。
孟欢启唇:“蔺泊舟……”
他情绪一不对就叫他的名字。
蔺泊舟拿起骨牌,侧过脸,温声道:“还打吗?”
孟欢摇头:“不打了。”
他脑子里有些空白,不停地闪过沈青玉说的那些话,明明人已经走了,可声音却十分清晰,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回荡。
孟欢尝试着摇了摇头,声音并没有出去。
他盯着蔺泊舟,又喊:“夫君。”
蔺泊舟叹了声气,拿起一旁的手杖,牵着孟欢站了起身:“不打了,就准备过午吧。”
如果不是沈青玉说,孟欢怎么会想到这么多。
蔺泊舟摄政六年,手里沾了多少条人命,威信也是在这些条人命上堆积起来的,所以朝臣对他畏之如猛虎,在他目光的垂视之下,多少獠牙利爪都被制服,暗暗收敛。
有句话说得对,恶人自有恶人磨,蔺泊舟这个大恶人一走,朝廷的小恶人谁有那个本事压住?
孟欢忍不住问:“你走了,朝廷会乱吗?”
蔺泊舟牵着他,走到了雪地当中。
他手中拄着一支手杖,头部嵌金玉,杆柱细长,外观古朴又精美,但似乎和他的年龄不符,诡异融合后竟然产生出了一种离奇的病态苍白的美感。
蔺泊舟高挑削落的身影立在雪中,安静了一会儿。
他不想对孟欢撒没必要的谎:“当然会乱。”
孟欢急了:“那——”
“为夫去了辜州,陛下和其他臣子会分食掉为夫让渡出来的权力。这时候,聪明的人吃的多些,蠢一点的人吃得少,也许还要被吃。过不了多久,吃得最多的一个人就出现了,他会替代本王独揽朝廷大权。”
蔺泊舟半侧过脸,低了下颌,柔和的视线似乎看着孟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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