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很快速度下了决心,接下来就是与诊所沟通。
通讯拨打过去, 很快被接通了。迎接他的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嗓音, 容礼近乎是瞬间就意识到,这是自己前面在诊所里遇到的医生。
明明双方远远谈不上“熟悉”,但对方当初给黄婆婆处理伤处、仔细介绍注意事项的往事让容礼与他的印象很好。这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凶狠的外表更像是他在鱼龙混杂的沙棘街的保护色。
他说了自己的身份, 对方则说:“你奶奶在家里摔倒了, 还是邻居发现的。”
“……”容礼停顿片刻, 觉得这会儿不是纠正“那不是我奶奶”的好时候。他简单问,“我早上一起来才看到你发的东西,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医生显然烦躁,“快来。”
容礼没有回应。
他在心里默数。几秒钟后,医生果然再开口。语气还是不好,但已经在给容礼介绍:老人一下子给摔蒙了,但根据他们做的检查,脑袋是没问题的。至于身上,是有一点磕磕碰碰,但都不算严重。
容礼听着,长长地舒一口气。但这远远没到放松的时候,因为医生还提到,他建议黄水仙做一个比较全面的检查。
上次来的时候没太留意,这会儿他却发现了。因年轻时亏空太多,黄水仙的身体状况始终维持在一个颇糟糕的水平。要是一般老人,摔一下也不至于晕倒。但黄水仙不同,她的身体原本就很虚弱。
医生甚至指出来,这种虚弱多半与她挖矿的经历有关。当时维持住了生活,到老年,身体却像锈迹斑斑的机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外城边缘,像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有一个愿意花钱的孙子,黄水仙已经算得上幸运了。
容礼想了想,问:“黄婆婆怎么说?”
医生没有留意他的称呼,随口道:“还能怎么说?来我这儿的,十个有九个不愿治……行了,不跟你说了,耽误事儿。”
对面又去忙碌了,只剩下一个容礼在车上晃晃悠悠。
还是两个小时的车程。两个小时之后,他站在熟悉的诊所面前,一眼就看到里面忙来忙去的医生。
对方也看到他了,不过一时之间没法过来。他手上还有别的病人,是一个摔断腿的小男孩。
医生给容礼指路,让他直接去后面的病房。
离得远,容礼点了下头算作道谢。
顺着医生指的方向,加上诊所原有的标志,容礼很快找到了黄水仙。
与她在同一个病房的还有几个人。青年进门的时候,迎接了一波目光洗礼。黄水仙反倒是最后一个看过来的,那之前,她正在满腹愁容地和旁边的护士讲话:“我说过了,我早就没家人了,也没办法付你们那什么检查的钱。就让我走吧,哎!”
护士没说话。她早早得到了屠医生的叮嘱,知道老太太有个孙子,孙子还算孝顺。
至于黄水仙的情况,则被她理解成常见的老人不愿意牵累小辈。
这会儿发现有人进来,看着容礼的年纪,护士心头先有了猜测。
她笑着对黄水仙说:“这不是来了吗?”
黄水仙一愣,转头去看容礼。
见到这个青年时,她“呀”了一声,脸上浮出慌乱、惆怅……种种神色。等到容礼来到她身边,黄水仙就只剩下叹气了。
她问:“他们联系你的?”
容礼说:“对,应该是在您通讯录里看到了我的号码。”
黄水仙叹了口气,说:“唉,这真是……”
容礼先看一眼护士,朝她笑笑,说:“辛苦你了,我来就好。”
护士回以一笑,去其他地方忙了。其他病人则看电视的看电视,发呆的发发呆,看起来早已失去对容礼的兴趣。
容礼在黄水仙身边坐下。他没开头就检查、费用一类的话题,而是像个普通探病者那样询问:“怎么就摔了?”
这种问题,黄水仙还是能回答的。她叹口气,说:“不就是一不留神———年纪大了,这种事儿也常有。你别听那些医生说的,真没事儿!”
容礼还是岔开话题,说:“那天之后,一直也没机会看看您。”
黄水仙笑笑,说:“年轻人忙嘛。再说了……”容礼和她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关系。
容礼说:“最近还好。我在一个饭馆工作,最近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在外面吃饭。”
这话不算假。黄水仙听着,心有戚戚,说:“是啊,最近事情多。”
容礼想了想,尝试着说:“我看新闻上,第十四矿区……”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好了。在黄水仙面前,干脆把自己这趟前来定义成“探望”。这么一来,黄水仙也不会那么急要走。等把人安抚下来了,再去和医生讨论检查的细节。
有最近的新闻和黄水仙的背景在,矿区的事算是容礼能想到的第一个话题。
听到他的话,黄水仙的神色更沉重了,低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在那边做过。不应该啊,真不应该。”
容礼说:“也不知道检查能不能抓到那些地下人。”
黄水仙面皮抽动了一下,手指也抓住被子,没有回应这句话。
容礼原先只是随便说说,看到黄水仙这种表现,反倒开始上心。
他低声问:“婆婆,你是怎么想的?”
黄水仙犹豫。平心而论,她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容礼身份特殊,她还记得年轻人前一次放在她抽屉里的钱呢。面对身前的青年,黄水仙实在没法有什么防备心。
她仍然是叹一口气,用一样低的声音开口,说:“地下人不会袭击矿工。”
容礼一怔。他没想到,自己能听到这样一句。
黄水仙既然打开了话匣子,就干脆继续说了下去:“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矿区,也很担心遇到他们。有一点动静,都胆战心惊的。后来有老矿工看出来了,他一问,我一说,人家直接就笑了。
“人家告诉我,在矿区,要担心的东西可就太多了。沙鼠,地蛇,甚至那些建工……有人运气好,一天采到十斤蓝矿,”在机械采集之下,这是一个尘埃一样的数字,但对只能待在边缘矿区、全部依靠人力的矿工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被登记上的只有三斤。”
容礼听着,眉毛皱起。
黄水仙继续说:“我们倒是盼着遇到地下人呢。拿从城里买来的东西和他们换沙鼠肉,虽然都说那肉有毒性,不能多吃,但慢慢中毒也比直接饿死强吧?再说了,都是人,他们能吃的东西我们为什么不能吃……小容,他们不会害人。就算真来了,也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把矿洞弄成那样?”
说到最后,她嗓音趋近于无。
如果不是地下人,那矿区是怎么回事儿呢?……没法说,不能说。
……
……
诊所出来,已经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了。
容礼和医生编了个幌子,说可以给黄水仙换一种检查方式,价格要便宜很多。可即便是便宜很多的检查,黄水仙也不太想做。最后是医生提出来,可以让她在诊所里打扫一段时间卫生,黄水仙才惴惴不安地点头。
临走前,容礼把钱留了下来。医生这会儿已经知道他和黄水仙没有亲缘关系了,再看容礼时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容礼只当没有看见。
他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全部都是黄水仙和自己描述中的地下人。与外城人们对地下人残忍凶暴的印象不同,黄水仙口中的地下人友好机敏,是比很多地上人更值得结交的朋友。
当然,她一个人的话也不能说明问题。不是所有地下人都是一个样子,就像地上人也各有各的好坏……嗯?
窗外的场景十分陌生。容礼花了点时间确定,自己似乎坐过站了。
他无语地下了车,再一看,眼前竟然是个熟悉的地方,自己每天都要在梦里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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