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天潢贵胄,值得他下跪祭拜的只有祖宗天地,并未跟进去,只站在门边,看着陆清则的背影。
他对情绪的捕捉极为敏感,从离开行宫后,就察觉到一股幽微的违和感,现在终于弄清楚,那股违和感是从何而来了。
似乎就算是连祭拜之时,陆清则的情绪也是淡淡的。
无论是对临安,还是对陆家祖宅、陆福明、以及桌上的灵牌,老师的态度都有些难言的疏淡。
并非是因为性格淡静,鲜少外露情绪使然,而是一种天生的疏淡。
简单说来,就是……不熟。
分明是老师从小长大的地方,以及从小相识的人,为何会不熟?
他隐隐抓到了什么,却一时想不清楚。
离开陆家的祖宅时,陆清则还在琢磨。
原身死得悄无声息,连场葬礼也没有,不如他让人做个灵牌,也供在祖宅里好了,左右他们离开临安府后,也不会有人再进来。
只是不能让人发现了,否则自己给自己供灵牌……让宁果果知道了,没他好果子吃。
不过宁倦跟小狗似的,随时黏在他身边哒哒哒跟着,要独自办点事都不方便。
陆清则想了想,有了主意,捏了捏额角,微微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果果,晚上我便不陪你去参宴了,方才好像吹了风,有些头疼。”
宁倦立刻敛起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严肃地探了探陆清则的额温,确定他没发热,才安下心,点头道:“那种乱糟糟的场合,也不适合老师去,老师便在行宫里好好休憩吧。”
陆清则眉梢一挑:“人家精心为你准备的宴席,怎么就乱糟糟了?”
宁倦涌起点不好的回忆,怏怏不乐问:“老师难不成喜欢那种场合?还是喜欢那些漂亮的姑娘?”
这都哪跟哪?
就一句话,宁果果你怎么跟个杠精似的能延伸找杠点。
陆清则无言半晌,也伸手探了探宁倦的额温:“也没发热,怎么就开始胡言了?我只是比较欣赏美罢了。”
宁倦并没感到高兴,他陡然想起,陆清则是喜欢姑娘的。
还跟他说过,以后遇到有缘人,便会与之结亲。
他心口蓦地一沉:“哦?那老师有看到喜欢的姑娘吗?老师若是喜欢谁,我帮你。”
“都是些小姑娘,和你一样大,什么喜不喜欢的,”陆清则没想到话题会拐到这上面来,懒洋洋地笑了笑,调侃道,“放心,往后若是真遇到了,我会请陛下帮忙赐婚的。”
陆清则毫无所觉,一句话把雷点踩了个遍。
没有一个字是宁倦爱听的。
宁倦安静了几息,嘴角一挑,笑得凉飕飕的,盯着陆清则的眼神含着几分隐晦的沉凝:“赐婚?”
外头有人在叫卖桂花藕粉。
陆清则别上面具,两指掀开车帘子,好奇地往外瞅了瞅,恰好错过了宁倦那一瞬间的眼神,随口道:“陛下难道不愿意么……孙侍卫,劳烦帮我去买点藕粉吧。”
跟随在外头是侍卫应了声,帮忙跑腿去买藕粉。
陆清则再转过头来,宁倦已经收起了满脸的阴沉,冲他笑得格外阳光灿烂:“当然愿意,老师便好好等着吧。”
不应该是你等着吗?
陆清则两辈子身体不好,随时谨记保持心态平和,情绪淡漠,所以与宁倦相反,对情绪的捕捉能力没那么敏感,也没计较这话里的怪异之处。
他身子还没养好,出来一趟的确是累了,眼皮有点发涩,靠着车壁阖上眼,不一会儿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宁倦伸手将他的身子接过来,没什么表情地伸手,用力抹了抹他眼角的泪痣,冷冷地看着那块苍白脆弱的肌肤被揉搓出一片红,情绪才稍微平稳了点。
至少现在,他是真的不想,或者说,舍不得对陆清则用强。
但陆清则再这么毫无意识地探他的底线,那就不一定了。
孙二买来了藕粉,掀开帘子想要送进来,恰好觑到宁倦望着陆清则的眼神。
他心里一阵狂跳,顿时不敢再开口,抱着藕粉,低下脑袋,只当什么都没看到。
陆清则没想到自己在马车上当真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接近傍晚,宁倦已经去赴宴了。
他洗了把脸,昏沉的脑袋清醒了点,叫来陈小刀:“小刀,帮我个忙。”
陈小刀很机灵,一下就猜到了:“公子是不是要去找那位段公子?”
“对,”陆清则赞赏点头,“此事不好叫陛下知道,帮我引开守着的暗卫,我会在陛下回来之前回行宫的。”
陈小刀莫名生出几分兴奋感:“好嘞,看我的!”
趁着陈小刀出去吸引注意,陆清则换了身衣裳。
按照上次的经验,那些官员颇为难缠,吃完饭还要来点娱乐活动,宁倦八成要挺晚才能回来。
他只要行动快一点,早去早回,不会被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倦:赐婚?懂了。
被迫穿上嫁衣的陆清则:?不是这种赐婚!
陆清则,一个背上插满了旗子的男人。
第四十六章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取消了宵禁,临安府本就是大齐首屈一指的繁荣地,夜市更是格外热闹,灯火辉耀,叫和声此起彼伏,小贩挑担往来,沸反盈天。
戴着面具的陆清则走在人群里,便没那么显眼了。
段凌光每晚会登临湖边的画舫,在画舫上游览,醉生梦死一晚,隔日清早才下船回家——都不用陈小刀去打听,随便逮个路人都知道。
夜里没白日那么燥热,湖边清风阵阵,陆清则一路溜达过去,权当是散心了。
宁倦在他身边时,恨不得把他揣起来走,就算宁倦不在身边,身后也总是跟着几个暗卫,行动不便。
虽说是为了他的安全,但随时随地被人盯着,很不好受。
难得能一个人清净点。
此时华灯初上,画舫零零散散的,湖边尤为热闹,灯火辉映,湖面上是一道风景,湖水里是另一番风景。
大多画舫还未靠岸,段凌光是湖边的名人,他来了,整条街都会热闹起来,陆清则也不担心会错过。
从行宫走到这里,他有些气喘,扶着柳树驻足,偏头便觑见不远处有位老婆婆在卖花。
是亭亭玉立的粉荷,上头还沾着水露,像是才摘下来的。
陆清则匀了气息,移步过去,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递过去:“婆婆,买支荷花。”
老婆婆笑眯眯地把花递给他,见他身形单薄,又抓了一大把新鲜的菱角,兜在荷叶里递给他。
陆清则笑着谢过,老婆婆又咕哝说了几句临安话。
他歪歪脑袋,只能听懂零星几个字。
但左右无事,也不妨碍他聊起来:“婆婆,临安府夜夜都是这么热闹么?”
老婆婆也听不太懂他的话,又说了几句话。
俩人鸡同鸭讲,陆清则捻着荷花瓣,陷入沉思。
附近忽然传来声笑:“也不是夜夜都这么热闹,只是七夕才过,大伙儿还没玩够。”
陆清则恍悟,七夕啊。
掐指一算,七夕当日,他还躺在集安府的官署里昏迷不醒着,醒来又修养了几日,哪知道今夕何夕。
不过就算他没生病,以江右的情况,也不可能有人有心情过这节日。
他扭过头,看向发声的人:“多谢兄台解惑。”
对方站在柳树下,手里拿着把扇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客气了,我看朋友像是京城来,对临安府颇有困惑的样子,正好我也对京城很好奇,不如一同泛舟游湖,聊聊天地?”
陆清则眯了眯眼,片晌,微微一笑:“好啊。”
站在柳树下的人分花拂柳,步出阴影,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展,颇有些风流倜傥:“我的船已经过来了,请。”
说话间,果真有一艘画舫停在了岸旁。
陆清则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抱着荷花和一兜菱角,从容地跟过去。
那人利落地上了船,转回身想扶一下陆清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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