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他道。
两个都是他舅舅,他也懒得分,索性一起叫了。
“小笙来了。”独孤澈温润地笑了笑,“过来吃葡萄。”
“刚刚让人送过来的,正新鲜着。”
赫连笙应了一声,在他们俩面前坐下,独孤泽剥了一个,径直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津津的葡萄入口清凉甘甜,赫连笙咽了下去,低下头,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一份文书。
“看看。”独孤澈温声道。
赫连笙犹豫了一下,翻开看了起来。
看完,他抬起了眼。
“你对朝廷比较熟悉。”独孤澈道,“你怎么看?”
赫连笙沉默了一瞬。
文书应当是誊抄的,大意是,现今隋西进犯边境,北殷位置特殊,朝廷希望北殷出兵支援边境,过两日就会有使者过来进行相关事宜的洽谈。
这件事,先前赫连笙已经从竹十一那儿听说了,他诧异的是另一件事。
跟着乌岑一起去边疆的,还有一个人。
他的五哥,赫连霄。
“赫连瑾未必不想战。”赫连笙道。
独孤澈“嗯”了一声,并未纠正他大不敬的话,温声道:“怎么说?”
赫连笙思忖了一下。
“现今朝廷是主和派占上风,若是按照他的脾性,真想向隋西求和,那么一早便安排了和谈的事宜。”赫连笙道,“他拖到现在,又是希望北殷出兵,又派了乌岑将军去往边关,应该是想和隋西彻底地打上一仗,把隋西打服的。”
赫连瑾表面上温润如玉,但是骨子里写的全是野心二字。
赫连笙了解他。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甘于求和的。
“但是……”
赫连笙揉了揉太阳穴,“除了乌岑,他不相信别人。”
他顿了顿,“或者说,连乌岑他也并不是完全相信。”
历代帝王,最忌惮的就是兵权,兵权落到了别人的手上,是大忌。
“我听闻。”独孤澈若有所思,“他这些年,将在封地的几个兄弟都杀了,除了赫连霄?”
“对。”赫连笙道。
想到这件事,他就心有余悸。
他以为赫连瑾还要等上一段时日才会杀赫连衡,却不料他刚刚在北殷安顿好,对方就秘密派了杀手。
要不是独孤澈早先被他嘱咐过,派了人保护,他说不定能见到赫连衡的尸体。
如今,赫连衡秘密来了北殷,在王宫内住了一阵之后,就陪着他的王妃在北殷游山玩水,也算是过得清闲。
“五哥……”赫连笙犹豫了一下,“他是个将才。”
“不杀他。”他叹了口气,“应当是朝廷无人可用。而且……”
他顿了顿。
虽然他跟赫连霄并不熟悉,但是记忆中,他的五哥冷肃而沉默,是一个并不擅于勾心斗角之人。
他幼时,对方还摸过他的头,给他的怀里赛过热腾腾的点心。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去边关。
相较于皇宫,战场这个地方显然更为纯粹。
血色酝酿出少年英才,而纯粹蕴育出了同样的纯粹。
大约正因为如此,赫连瑾才暂时没有杀掉赫连霄。
当然,他找不到理由杀掉对方,也是一个原因。
“你觉得。”独孤澈看向他,“他派赫连霄,有什么用意?”
“牵制。”赫连笙道。
独孤澈若有所思。
一旁的独孤泽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片刻后,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
“这话还用问?”他嗤笑了一声,“我看,他最想听到的消息,就是到时候,隋西被打退了,北殷经此一战,元气大伤。最好他的亲弟弟因为刀剑无眼,死在了战场上。”
“等打完。”他耸了耸肩,“那个姓乌的兵权,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
“一箭三雕,完美。”
独孤澈看着他,笑了笑:“你觉得他能成功么?”
“这不简单。”独孤澈道,“不能寄希望于天道,那就寄希望于自己。”
若是天不遂人愿,还有人力可以弥补。
侍从端来了茶水,赫连笙端起来喝了一口,怔了一怔。
这个味道很熟悉。
好像……是在梁楚时,他喝过的茶。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独孤澈开了口。
“十一前些日子去了趟梁楚。”他道,“带了些梁楚的东西。”
“小笙。”他道,“是给你带的。一会儿记得去取。”
赫连笙愣了一愣,回过了神。
“好。”他道。
一时之间,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赫连笙垂下眼,看着面前澄澈的茶水,明白了独孤澈叫他来的原因。
他是梁楚人,关于梁楚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而现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非常迫切且关键的问题:
他们要不要出兵。
其实,按照开国之时,梁楚与北殷的约定,北殷是理所应当要出兵的。
但是,时过境迁,现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同日而语。
这对于新继任的独孤澈而言,确是个棘手的难题。
出兵,北殷折损先不提,他们并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在之后反咬一口。
而不出兵……
北殷隶属梁楚,若是梁楚真的沦陷,那么北殷也必然唇亡齿寒。
赫连笙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真是……
两难。
“所以。”他问,“北殷的使者什么时候到?”
这句话说完,屋内的两人同时静默了一瞬。
赫连笙顿了顿,不明所以地抬起了眼。
“怎么了?”他问。
独孤澈叹了口气。
“过两日。不过,这就是孤找你来的原因。”他笑了笑,“小笙,孤刚刚得知了消息,梁楚派的使者,是你的熟人。”
赫连笙怔了怔。
随即,他猛然抬起了眼。
“顾渊顾行舟。”独孤澈缓缓地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这几年……他先是在六部轮番历练,然后便一路向上爬,现如今,已经爬到了内阁,成为了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人。他又年轻,前途一片光明,孤听闻,那位即将卸任的内阁首辅,怕是都比不上他的风光。”
“趋炎附势的狗罢了。”独孤泽轻嗤。
话音落下,独孤澈就看了他一眼,独孤泽咳嗽了一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以顾渊的身份,出使北殷,根本轮不到他。
所以……
他的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片刻后,赫连笙开了口。
“去吧。”
独孤澈顿了顿,温声应下。
赫连笙走至门外,暮色西沉,不远处,是灿烂瑰丽的晚霞。
热闹的北殷城在此时仍然未沉寂下来。
他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四年。
原来……
已经四年了。
他想。
他垂了眼眸,平静地往外走,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孟乾看着面前的青年,抿紧了唇。
“你一定要去么?”他道,“那可是北殷,你……”
“那是他的家。”
顾渊轻轻地笑了笑,打断了他。
孟乾停在了原地。
“四年了。”他咬了咬牙,提高了音量,“他要是真的想见你,早就回来了。”
“行舟,他不愿意跟你有牵扯,你真的不明白么!”
顾渊顿了顿,垂下了眼眸。
“明白。”他轻声道。
他明白。
但是。
明白是一回事。
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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