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钧侯[重生](26)
湖绿修身衣裙的俏丽女子恭恭敬敬一礼,举止间不失柔丽,亦不乏英气。
她衣裙掐腰勾勒出曲线,腰间缠着一柄软剑,明眸有神,面容却显得普通,乃因易容掩去了本来的姿容。
“夜棠,你的规矩该重学了。”
萧桓揉了揉眉心,看看身边熟睡的林熠,放下手中书卷,对夜棠做了个手势。
夜棠还没来得及看清林熠的模样,便被萧桓一个眼神钉在原地,萧桓起身,与夜棠出了客栈房间,绕到楼后古木参天的林中。
晚霞绚烂,火红天际的光投进枝叶间,飞鸟倦归。
“何事?”萧桓负手立在林间,清雅俊美的脸上带了些威严的冷意,与素日不似一人。
夜棠敛首禀报道:“南倭一支巫教流窜作乱,诱孩童殉身饲神,阵仗越闹越大,搅得川蜀至南越人心惶惶,四地刺史压不住了,联奏陛下,陛下让您看着办。”
“杀。”萧桓道,“让曹秀尔带人去,一个不留。”
他话里没什么温度,果断利落,与面对林熠时俨然不同,无形中尊威冷漠。
“遵命。”夜棠恭敬领命,又道,“您离开得太久,军中近来有些将领不大安分。”
萧桓漫不经心道:“若是陛下派去的那几个,便不理会,其余的送到剑叶林待两天。”
夜棠险些幸灾乐祸笑出来:“是。”
夜棠道:“公子,陛下派的密使前日到了江州,我未向他透露您具体行踪,密使现在七十里外的素城等候。”
“今夜我去一趟。”萧桓并不希望让林熠看见那边的人。
萧桓思索片刻,又问:“有什么船,是绝不会令人晕船不适的?”
他很少问别人问题 ,更从没问过这种问题,夜棠想了想,勉强想到不太合适的答案——
“玺云、鸾疆、烛龙……自下水以来,都从没晕船的例子。”
萧桓点点头,随后便回了房间,夜棠领命离开。
萧桓燃了一盏灯烛,林熠似乎比方才睡得还沉,萧桓提笔写了字条,告诉林熠自己有事暂时离开。
刚把纸笺放在枕边,林熠却在梦中喃喃道:“缙之……”
萧桓的手瞬间颤了一下,险些把那纸笺揉成一团。
他眼中的平静打碎,一刹涌起波澜,眼尾的痣如风浪间一轮渺渺孤月。
整个人怔了片刻,萧桓回过神,俯身坐下,看着林熠。
“……你说什么?”他一时被嗔痴席卷,对睡梦中的林熠问道。
第30章 鸾疆
上一世, 萧桓握着他的手,狼毫攒墨, 第一次在雪白宣纸上写下自己的表字。
耳朵听不见的人, 很难控制自己说话的声音,林熠开口念出“缙之”两个字时, 语调总是谨慎而低沉。
此刻的林熠自然不会回答他, 沉睡中梦境混乱无比, 只觉自己身边有个极其熟悉的人, 想要唤他,便蒙蒙中喊了这么一句。
梦中场景幻化毫无规律, 下一刻又是莫名的人和事。
萧桓冷静下来,沉默地看着林熠。
他闭了闭眼, 无奈一笑, 这世上, 除却林熠, 再没人能让他以这种被审判的姿态等待。
他把纸笺半压在枕旁, 起身离开, 夜色中往素城去会见永光帝密使。
却没看见,房门关上后,林熠因疼痛而渐渐蜷起身子。
天际将要泛白的时候,林熠醒来。
他喜悦地发现晕船的症状消失了,同时发现肩头的折花箭伤又发作了, 一抽一抽的痛感从骨髓中蔓延, 埋进血肉里游走。
晕着睡过去, 疼着醒过来,他自诩铁打的身子,也尝到了凡胎苦痛。
林熠起身,看见枕边的字笺,萧桓说中午回来。
疼痛尚在他忍耐范围之内。林熠睡不着,客栈背靠山林,后山青碧怡人,他便出门沿山脚幽径散步往镇子里走。
天蒙蒙欲亮,镇子异常安静,草木清香微凉,林熠正边散步边想着事情,却忽然听见远处一阵喧嚣,夹杂着马蹄声和呼喊声。
片刻,林熠意识到出事了,提步跃上民宅围墙,一路抄着最近道横贯街道房屋而去。
眼前景象却令他心下一沉。
一片乌泱泱的人马闯来,手中提刀,面色不善,挨家挨户踹门而入,掠夺财物,百姓但有阻拦便提刀就砍。
宁静的镇子,转眼化为修罗地狱,漫天哭喊声和房屋被点燃的火光浓烟。
林熠拔剑冲上去,红衣在昏暗的晨光中如一道烈焰,冶光剑横锋而斩,转瞬取了数名凶徒性命。
朝阳还未升起,天空却聚起浓云,黑压压地似要倾覆人间。
林熠从凶徒手里夺下一名少年,把他往巷子里一推,吼道:“叫醒所有人,立刻逃!”
林熠放眼望去,山道尽头全是对方人马,足有千人,此时凶徒方才进入镇子,小镇依山而建,是山林和江水间窄窄的一条,林熠一路杀过去,竟一时把他们堵在了镇子入口的街上。
堪堪一夫当关。
长穹乌云密布,蒙蒙细雨落下,轻柔无比。
落雨沾湿衣裳,方才打斗激烈,林熠感觉左肩的折花箭伤以百倍加剧,简直要在他肩头和胸口裂出一朵骨肉盛绽的钵特摩。
凶徒的注意力一时被林熠吸引过来,冶光剑威慑住想要冲进去的人,两方对峙。
林熠换了右手持剑,脸上神情冰冷,克制下未显露一丝痛苦,身上的紧绷待发与漠然闲散混合得恰到好处,方才他剑过无还的杀招令凶徒犹疑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林熠冷冷道。
凶徒之首笑了笑:“阴平郡的事,看来丝毫没传出来。”
林熠瞬时明白,他从军中信报听闻阴平郡上个月反贼作乱,看来定川府的人没能清剿干净,竟教他们一路逃至此处。
逃窜月余,反贼已与恶匪无异,所到之处便是杀掠。
不需多想,林熠知道自己眼下状况根本撑不了多久,折花箭伤一发作,疼是次要的,以他经验,极可能昏倒,到时候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
那名逃得一命的少年很快挨家挨户拍门叫人,林熠听着动静,估计着时间。
“小兄弟,让个路吧,你功夫不错,不过寡难敌众,死在这里就太可惜了。”那反贼之首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贼首看见林熠的功夫,也不愿跟他硬拼。
“小爷的生死,倒还轮不着你来操心。”林熠微微挑眉,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这回真是虚张声势,疼痛已弥漫到胸口,眼看就要攥住心脏。
反贼不同于匪徒,朝廷不会容他们活路,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他若此刻退让,镇上百姓半个时辰内就会死得干干净净。
若拿烈钧侯的身份同他们谈条件?那简直是嫌死的不够快。就算是永光帝站在这儿,也只会让他们下手更狠。
根本没条件可谈,只能争取时间。
林熠侧头看了眼身后空旷街道,那被他推走的少年拍开最后几户人家的门,跑到街上,回头看向林熠。
漫天轻雨,林熠红衣带剑的背影,挡住雨幕尽头上千狰狞恶徒,。
惊醒的百姓一时不知发生什么,知情者大吼着催促大伙离开,妇孺老弱先行往山林里去,林中古木茂盛,贼寇骑马不易追上。
雨幕无声,路旁屋舍一道血溪缓缓流出门扉外。
贼首没了耐心,晃晃手中大刀:“这儿离定川府军备营有一日的路程,我倒是不急着赶路,你是要跟老子们拼出个死活?”
林熠心下有了数,定川府的兵根本没追上这帮反贼余党。
废物点心,来日定要参他们十本八本。
林熠笑了笑,眼睛明亮:“你们保证乖乖不杀人,我就不动手。”
“你说什么?”贼首拧起眉头,就要挥刀下令。
还没等他抬手,林熠倏然一跃,风一般卷向贼首,冶光剑辟开雨雾刺穿了他喉咙。
随即撤身后退数步,冶光剑滴着血,他目光扫过震惊而蠢蠢欲动的贼寇,方才的笑意仿佛只是错觉:“是想来日被朝廷处斩,还是今日就死在这里?”
擒贼先擒王,林熠支撑不了太久,只能先撂倒个大的。
不出所料,其余人被他此举慑住片刻,而后戾气上涌:“找死!”
镇子已没什么动静,百姓都已离家逃走,林熠拼力压住碎骨般的疼痛,欺身再次冲上去,挥剑连斩四人。
他们尸身还未坠马,林熠已经提步迅速离开。
虚晃最后一招,不得不逃了。
他飞掠穿过窄巷,胸口气血翻涌,疼得昏天黑地,脚下险险踏过墙头,连过十几座空宅,只觉得要脱力。
贼寇僵在原地一阵子,待那四具尸体栽下马背,一头撞进地上泥水,才幡然反应过来,随即一阵冲天怒喝,一众人马恶浪滔天般卷进了镇子。
林熠骂了一声,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只好跃入一间极偏僻的民宅暂躲一躲。
他抬头看天,黑漆漆的云、没边的雨,也看不出个什么时辰。
萧桓留的字笺上说,中午回来。
林熠在昏暗的屋中拉了把椅子瘫上去,生生熬着折花箭伤的折磨,等待恢复一丝体力。
远处街道上不停的嘈杂声,那是反贼烧屋劫掠的动静,比之北夷屠城的狠劲丝毫不逊。
混乱声渐渐靠近,不能再歇了,林熠站起来时晃了晃,突然屋外一人探头看进来,林熠险些提剑刺去:“谁!”
那人进来,林熠才看清是方才他救下的少年,少年看着他:“你是不是伤了?”
“没有。”林熠多年征战的习惯,从不在这种情况下露怯,他拉着少年往外走,“怎么不跑,等死么?”
少年有些疑惑,刚才林熠面色惨白的虚弱难道是错觉?
“后院有人走得慢,我等他们,也等你。”少年跟上林熠。
“等我做什么?”
林熠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和他往后院走去。
“不能让你一个人跟他们打啊……”少年道。
林熠蓦地一怔……
“怎么不跑!”林熠浑身血污,冶光剑下陈尸无数,仍是护不住所有人,随他潜入敌城的大半人手一个接一个倒下。
“小侯爷……既是同袍。”一名年轻军士身中数箭,倒下前看着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挡着?”
……
“喂,你……”那少年看林熠有些走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宅子偏僻得很,出了后门便直接入山林,后院二三十名老弱乃至孕妇,行动不便,几个没逃走的男人一趟趟往返把他们带走。
按照贼寇的速度,这些人只来得及逃走一半。
林熠把他手拍下去,平静地说:“一炷香时间,护送他们走,别回来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