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新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睁开眼睛时只感觉头疼得厉害,她撑着身子要起来,嘴里念叨着:“饭…谢然今天回家吃饭……”
还没直起身,就被四双手按下,她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这才发现身处于病房,四个姓谢的围在她身边。她鼻子下面插着氧气管,指尖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连着床边精密的仪器。
“我怎么又进医院了?”王雪新眼圈一红,小声抱怨了句,“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你前几天不是说还想去广州香港旅游?等你好了我们就去。”
谢文斌不敢说实话,只摸了摸王雪新稀疏的头发,让她不要担心。王雪新明白了什么,毕竟她的身体,她自己最了解。
她的生命在这间四四方方墙壁雪白,永远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进入倒计时,再看不见广州香港的天空。
谢文斌带着谢婵回家收拾东西,把赵高送去小马妈妈那边照顾,谢青寄去找了王雪新的主治大夫,病房中只剩下谢然一人。
“然然……”
王雪新突然叫了句,谢然以为妈妈是哪里不舒服,慌忙凑上,谁知王雪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疲惫道:“公司的事情还好吗?很为难吧……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皱眉,眉心中间都快挤出个印子了。”
谢然突然就绷不住,他怔怔的看着母亲关切的神情,半跪在母亲病床前。
他想笑一笑,对王雪新说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者是编个谎话,骗骗妈妈,让她不再为自己担心——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一病,王雪新没几天可活了。
只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头,谢然整个人就陷入一种奇异的恐慌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到马上就要再一次失去妈妈,他想强颜欢笑,可嘴一咧开,眼泪先下来,手握住母亲指头,腿也跟着跪下。
——谢然他突然不受控制了。
“不太好,我网站被人恶意竞争差点垮了,我又拿那群不择手段的混蛋没办法,老乔也走了,可能以后连朋友都当不了,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你,我想你永远陪着我和小谢,骂我,打我,都行,你别离开。”
眼泪顺着谢然挺拔的鼻子滴到王雪新的手背上,母亲一句看似平常的问询带有神奇的魔力,又或许是谢然清楚母亲时日无多,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在母亲面前享有一个“孩子”的权利。
从不肯在母亲面前露怯服软的谢然在这一刻突然崩溃。
对命运的无奈懊恼,咬牙切齿的憎恨却束手无策,在妈妈一句随口的关心下宣泄得淋漓尽致。
“妈,我该怎么办……”
一向强势的王雪新不再强势,不明白谢然怎么跟人家反着长,小时候从来不哭,像个大人,从不给她这个做妈的开解疏导的机会。
可等到真的变成大人,却在她快死的时候,又重新变回一个小孩儿。
她想起身抱抱儿子,可却被束缚在医院的病床上,想抬手摸摸谢然的头,手背上却扎着针头绑着夹板。
她什么都做不了。
王雪新流着眼泪怔怔地看着头顶纯白色的天花板,喃喃道:“你看看你,怎么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可是妈妈老了呀然然,妈妈什么都做不了,连陪着你都做不到,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第81章 再见
今晚是谢然守夜,谢青寄回来的时候王雪新已经睡着,谢然在她旁边趴着闭目养神,谢青寄走过去,悄悄摸了摸谢然的头。
谢然立刻起身,往王雪新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还睡着才放心。
“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乔哥有说以后打算怎么办吗?”谢青寄压低声音问,他顺手给谢然买了点吃的,中午谢婵买来的面他就吃了两口,坨成一团挤在打包盒里被冷落在小桌板上,谢青寄二话没说拿过来吃了。
他坐在离谢然远远的地方。
已再不需要用言语来讨论,他和谢然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王雪新随时会醒,这个关头谁都不想刺激她。
谢然摇了摇头:“老乔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你怎么了?”
谢青寄抬头看了眼谢然,突然问道。
谢然握着母亲的手,仔细替王雪新整理耳边的碎发,坐回椅子上叹口气,像是自我嘲笑解闷般,低声道:“就是觉得好倒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以前办这个网站是想认认真真做出点名堂的,现在也没精力了。”
病床旁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提示声,这声音令人烦躁,可对家属来说又是莫大的安慰,昭示着他们关心的人一切正常。
“我再替你想办法,还有很多机会,现在APP的市场正好,可以把买卖以线上的方式集中在APP上,等妈妈的病好了以后,公司稳定以后,我们再想挣钱的办法。”
“齐蔚然的团队等不了这么久的。”
谢青寄沉默一瞬,知道谢然说的是实话,他不肯放弃,当初白手起家都能撑下来,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以?谢然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磨平了心气。
旁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刺耳摩擦声,谢青寄朝他走来,一只手放在谢然的肩膀上用力握了握,这是二人现在唯一敢在第三人在场时做出的亲密举动。
“没了齐蔚然,还有我,我去学。”
热意隔着衣服一点点传来,谢然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人突然靠近火把,冰冷僵硬的四肢一点点恢复温度,但首先感觉到的却是紧绷干裂的皮肤下因升温而传来的痛意。
他是这样痛苦——两个如同手足一样的兄弟倒戈相向,母亲行将就木,不知还能活上多久。每一个明天对谢然来说都代表着害怕母亲离去的恐惧忐忑,可不管哪一样都是谢然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老乔也走了……我跟他认识这么久。”
谢青寄握他肩膀的力道变得更重。
“你担心他的话,可以把一家店分给他,他知道销售渠道,还有管理经验,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不在一起做事了而已,还可以继续当朋友。”
他语气平淡,将谢然的担心一一点破,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替谢然撑着,问题是谢青寄这样的人还真就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怎么感觉有时候你像哥哥,我像弟弟,网站是你给搞起来的,有什么麻烦也是你给解决的。”
“当初说好了的。”谢青寄深深地看了谢然一眼,隐匿的后半句话或许在今夜没有机会宣之于口,可谢然却明白了。
谢青寄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他下定决心不会再放谢然回到那片孤寂的海域。
“公司做不下去就不做,钱少赚就少花,我和姐姐、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们这一家人分开了。”
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这已经是谢青寄斟词酌句后,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对哥哥讲出的最不越界的话,哪怕让他当着王雪新和谢文斌的面说也问心无愧。
谢然肩膀颤抖,久久不曾出声,冒出异想天开的想法。他想和谢青寄紧紧抱着,回他们的小家去,又或是发疯大吼,说他钱赚够了,什么都不干了。
万般克制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稍稍把头往谢青寄身上偏了偏,靠着弟弟的肩膀握着妈妈的手无声祈祷:再让他幸运一点点吧。
这一刻他和谢青寄的肉体虽保持着距离,心却在靠近彼此。
说话间的兄弟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们侧躺着的王雪新,正无声流泪。
2017年的农历春节格外寒冷,王雪新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除夕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让谢文斌把自己抱到轮椅上,推到窗户旁边看雪。
雪越下越大,为王雪新死气沉沉的眉眼间注入一丝生的活力,她的状况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突然好了起来,竟在一天夜里自己撑着床下了地,把旁边守夜的谢婵和谢文斌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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