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神情复杂:“你先深呼吸吧!你都顺拐了!”
平无奇被说得愣了愣,神情有点呆滞,瞧着有些好笑。
可康绛雪完全笑不出来,因为下一刻他便听见平无奇使唤人给他拿刀,还连连催促道:“过水煮一煮,动作快些。”
这……雪亮的刀子转眼被捧到眼前,装着麻沸散的药罐亦近在咫尺。
小皇帝瞧得心跳如擂鼓,浑身的皮都绷紧了:“等等!”康绛雪惊慌失措,尚未做好准备,震惊发问,“现在就开始?直接开刀?”
平无奇点头:“时间紧迫,自是越快越好。”
康绛雪头皮发麻,万分抗拒:“你至少先让朕自己生一下!平平,好平平,给个机会,万一能顺产呢!”
平无奇被小皇帝的吼声“打动”,暂且停下动作,略一思索,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好。”
平无奇不知说什么才好,补充道:“那陛下先请,赶快!”
先请,还赶快,说得好像他想开始就能开始一样!小皇帝满心复杂,仰面望天,静静感受着腹中的变化。
他很怕一时半会儿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幸而这一次像是时候到了,情况发展并没有让他太失望。
没过几分钟,康绛雪便开始了阵痛,肚子一抽一抽,疼得他当场形象大崩,爆出了粗囗。
卧槽!好一个宫缩……真是巨、疼、无、比!
康绛雪只用一秒就出了一身的汗,双手乱抓,揪住了床幔。
什么玩意啊这是!!疼得简直让人直接灵魂出窍!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朕不行朕不行朕不行!!
平无奇钻进被子中查看情况,其画面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其实过于羞耻,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社死。
然而康绛雪疼得完全顾不上这么多,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完全切割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抻着脖子,一边拼命呼吸,一边发泄似的喊道:“我、我……”
海棠给小皇帝擦汗,惶惶问道:“什么?陛下要什么?”
康绛雪原本没想要什么,听她这么问,便也下意识地回道:“我、我要盛灵玉!”
海棠疯狂点头:“好,好!盛大人就快到了,已经在路上了。”
小皇帝闻声一震,于阵痛中抽空吸一囗气,竟有点恍惚,不知道海棠是不是在哄他:“真的假的?……他到皇城了?”
海棠应道:“真的!奴婢骗您干什么?!”
康绛雪一直忍着自己的空虚感,此时忽听盛灵玉正在赶来,一时竟不知是什么心情:“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海棠也无奈:“陛下忽然发作,奴婢也没来得及啊,这不正要说嘛!”
康绛雪得了这话,正是得了些有力的安慰,眼见着平无奇看他疼得厉害忍不住拿着麻沸散过来,赶紧偏头,倔强喊道:“别别别,拿走拿走拿走!”
“平平再给个机会!”
开刀是不能轻易开刀的,他是真不想在没有无菌室的情况下剖腹产。
这么一折腾,便是将近两盏茶的时间,等这一波阵痛过去,康绛雪浑身湿透,宛如刚从水里捞出来。
小皇帝已是没有一点力气,眼睛都睁不开,话也说不动,只能哼哼。
海棠怕得不得了:“陛下,您要睡觉吗?……这个时候可不能睡啊。”
小皇帝小声虚弱道:“朕哪里睡得着,休息一会儿罢了。”
在此短暂的中场休息中,康绛雪身体疲累,内心却是格外清醒。
脑海因为疼痛而空空荡荡,他越发迫切地需要起盛灵玉来。
要是盛灵玉在这里就好了。
要是有他陪着……
康绛雪恍恍惚惚地想着,忽听见门外脚步错乱,有人急急赶来。
海棠惊喜的呼吸声和平无奇一声“盛大人”的呼声同时响起,康绛雪在吹过来的空气里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淡淡香气。
他来了?他赶来了?
康绛雪心脏一跳,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没等睁开眼睛,手便探索着伸出去。
很快,有人接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是盛灵玉。
是他的玉郎。
康绛雪的心脏激烈跳动,他一时间竟有点想哭,缓缓睁开眼睛,正要说话,一滴汗珠正好从盛灵玉的发丝间滚落,滴到了小皇帝的枕头上。
盛灵玉满身都是汗水,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他一张不似凡人的面孔被打湿,整个人和小皇帝没差,都那般水淋淋。
他这样的人,不该看上去如此狼狈,康绛雪想要跟盛灵玉说“冷静些”,可话到嘴边,却被其他变动所吸引:“你哆嗦什么?”
小皇帝回握住盛灵玉的手,那只漂亮的手上传来的却是令人心痛的颤抖:“你在发抖。”
盛灵玉并没有回小皇帝的话,只沉声询问道:“疼吗?”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悠远,康绛雪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盛灵玉并没有坐在床沿,他双膝都在地上,乃是一进门就跪在了小皇帝的身边。
康绛雪望进盛灵玉的眼睛里,在里面看到了一层看不透的水光,仿佛此时此刻在受难的人不是小皇帝,而是眼前这个人。
康绛雪喉咙里忽然一阵干涩,不自觉地答道:“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如此下去自然还是不行,只怕再拖延会硬生生耽搁成难产。平无奇由着小皇帝尝试这一阵,最终还是定了心思,唤人让开空间,给小皇帝擦拭腹部。
平无奇道:“陛下别怕,这虽是最后的手段,但奴才绝不会拿陛下的性命冒险,陛下信我就是。”
平无奇如此说,康绛雪哪里还有拒绝的可能,他硬着头皮,应道:“……来吧,麻沸散拿来。”
盛灵玉离得最近,就在小皇帝的身边,看着平无奇持起锋利的薄刃短刀前来喂小皇帝喝药,身体一顿,忽然僵硬。
康绛雪正沉浸在终究还是要挨刀子的恐惧中,忽觉眼前一黑,盛灵玉的身躯挡在了他前面,隔开了平无奇的接触。
平无奇中途受阻,不由惊讶:“盛大人?”
盛灵玉背对着平无奇,眼睛直视着小皇帝,干涩出声:“阿雪……我们不要生了。”
到了这个份上,不生还要如何?说什么不生,听着又莽撞又任性,竟幼稚得完全不像是盛灵玉能说出来的言语。
然而康绛雪和盛灵玉离得极近,能清楚地看见盛灵玉的眼睛,他的目光里有着夜色一般的寂寥沉静,往更深处看去,更有一种令人不敢深究的偏执。
这是什么?
康绛雪隐隐察觉出了盛灵玉有些不对劲,不由得被那双眼睛晃得出了神,平无奇身为医者,却不能任事态就此发展,平无奇冷下声来,道:“盛大人,请您让开。”
盛灵玉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情况僵持起来。康绛雪被盛灵玉护在怀里,他竟是当真没有放开的意思。
可孩子怎么可能不生?康绛雪已经下定决心正面迎刀,他拍了拍盛灵玉的手臂,轻声道:“别胡闹,放开我。”
盛灵玉仍没有动作,他从进屋开始就没有停下的颤抖过渡到了小皇帝身上,康绛雪眉心一跳,到这时才忽然之间完全明白了盛灵玉的所思所想。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盛灵玉在恐惧,就像小皇帝迟迟不敢面对开刀一样,在恐惧。
盛灵玉那样一个连面对死亡都不会色变的男人,却因为小皇帝而这样地害怕,这样地脆弱,好像一阵风吹过,都能将现在的他轻易摧毁。
小皇帝扣紧盛灵玉的手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不断地重复,既说给盛灵玉听,也说给自己听:“没事的,我没事,我可是真龙天子,这种小劫难算得了什么?你等着瞧吧。”
话音刚落,康绛雪迎来了新的宫缩,他的身躯猛然一震,完全出乎意料,却不想让盛灵玉看到他死去活来的模样。
刹那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全心全意涌出一股力,用来抵抗那一阵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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