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特警 上(71)
很快,就有一位小官吏出来,热情地带他进去,请他在候见室坐等。屋里拢着几个火盆,很是温暖,他脱了大衣,取下帽子,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几棵高大的银杏树。
房间里已经有不少人,多是穿着清廷官服,还有一些穿长袍马卦的绅士,脑后清一色拖着一条辫子,只有他穿着正式的西服三件套,打领带,剪短发,让那些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怪异。他谁都不理,默默地想着昨天母亲单独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忍不住伸手到大衣口袋里,轻轻摩挲着一块沁凉的玉佩。
不断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一直到中午,才有人来通知他,“许公子,总督大人请您进去。”
“谢谢。”许超麟站起身来,手上拿着礼帽,风度翩翩地跟着他穿过走廊,进入总督的房间。
四川总督卢昊苍今年四十三岁,因父亲是东北人,母亲是北京人,所以并不像川人这般瘦小,而是高大健美,五官轮廓鲜明,既有铁血军官的英武,也有世家大族的贵气。他坐在黄花梨的大桌案后面,看着走进来的英俊青年,不禁微微一怔,感觉这个年轻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许超麟站到桌前,只打量了他一眼,便明白了自己与他确实在着无比亲近的血缘关系。他想了想,便决定开门见山,“卢大人,我叫许超麟,昨天才回到蓉城。之前我在英国留学,就读于伦敦大学圣乔治医学院和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后来又前往德国,进入德国高级军官学校深造。在这三所大学里,我都完成了学业,以优异成绩毕业。昨天回来后,我拜见母亲,她给了我这个。”他拿出一块羊脂玉雕的麒麟佩,轻轻放到桌上,“我母亲当年曾经在北京登台唱戏,红极一时,艺名赛金铃。那时候,她有个两情相悦的恋人名叫卢云飞,出身豪门世家,是贵族少爷,因而无法娶她进门。后来,卢云飞悄然失踪,她被人强行带走,卖给了别人。那时候,她已怀有身孕,借口早产,坚持将我生下。卢大人,我今年二十五岁。”
卢昊苍,表字云飞,当年在外面与心爱的人生活时候没提名,只说了字。这时他越听越惊,拿起玉佩仔细看了看,又看向年轻人酷肖自己的脸,半晌才神色复杂地问:“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证明?”
许超麟想了想,“如果用医学手段,您可以和我一起到旁边的法国医院去验血型。别的,譬如当年带走我母亲的人和给我母亲接生的稳婆,看着我母亲生下我的丫头老妈子,现在都能找到。他们大都健在,您可以去查。”
卢昊苍轻轻吁出一口气,眼中出现一丝怀念,“你母亲……还好吗?”
“挺好的。她是我父亲的三姨太,又生了两子一女。虽然大房太太对她不太喜欢,其他各房姨太太也对她有些排斥,但她有我撑腰,过得还算不错。”许超麟真真假假地说着,神色平静,“我养父对我很好。后来有大房太太和几房姨太太使暗手,让他怀疑我不是他的亲生子,等我逐渐长大,外貌确实一点都不像他,也不像我母亲。但他从来没有薄待过我,对我一直很照顾。我少时任性,执意远赴欧洲,读高中,上大学,花了无数银钱,他都足额给我寄来,从未有过埋怨,对我可谓恩重如山。”
卢昊苍点点头,“确实很不错。”
他想起了那些早已遗忘的少年岁月。他出身富贵,幼时在北京与祖父母同住,学习四书五经之余还读了些洋书,因而对于父母包办的婚姻非常抵触。他的元配嫡妻也是出身大家,裹小脚,挽着老相的发髻,规行矩步,不苟言笑,让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非常不喜。他跟着那些王孙公子出去逛青楼,捧戏子,本是玩乐,却不想竟然对刚登台不久的少女花旦一见钟情。两人在外面赁屋同居,如平民夫妻一般,过得逍遥自在。谁知好景不长,祖父母得知此事,派人将他抓回,那个有着一双丹凤眼的美丽少女也消失不见了。卢老太爷将这个孙儿抓回家后,火速将定好的孙媳妇娶进了门,卢昊苍却实在不喜,勉强在家待了三个月便去了日本。六年后,他学成归来,元配妻子却已郁郁而终,让他愧疚不已。
有过少年轻狂,有过青春浪漫,他不再对父母之命抗拒,于是娶妻纳妾,担起家族的责任。直到如今,他身边妻妾成群,女儿多,儿子只有两个,都是庶出,尚且年幼,资质很一般,看着都不怎么成器。家中老父颇为忧虑,他也担心后继无人。
看着面前这个如临风玉树般的儿子,他在本能的疑虑中有着隐约的喜悦。血脉相连,总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他觉得心里一阵悸动,很难形容,却让他想要相信这个极其优秀的孩子确实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个年轻人很坚定,很从容,明言可以验血,可以查人,可以做一切验证,表明他很坦荡,并不是要来图谋什么。他虽然理智冷静,却忍不住想要相信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沉默了一会儿,他随口问道:“你在欧洲待了多少年。”
“我十二岁去的,一共待了十三年。”许超麟的声音很柔和,“刚去时,白人同学看不起我这个黄种人,百般欺负。我爹从小就教我打人的各种招式方法,我把他们挨个狠揍了一通,就天下太平了。”
“打得好。”卢昊苍忍俊不禁,“我刚去东洋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们看不起咱们大清人,辱骂殴打体罚,恨不得把大清人都整死才好,后来被我带着人狠揍过几顿,这才收敛一些。”
第62章 西南王(2)
两人的话题渐渐转到东洋和西洋军校的区别。
卢昊苍对德国的军队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许超麟对答如流,显然是认真学习并在军队实习过,并不是浪得虚名。
他们都说着北方官话,带点京腔,让卢昊苍感觉很舒服。他的儿女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听得最多的是四川方言,虽然家里的二老和卢昊苍坚持说官话,却也没把他们熏陶出来,现在说的都是四川话,让他总觉得别扭,因此不怎么跟儿女说话,让子女们都觉得他非常威严,对他很畏惧。此时与许超麟聊得很投机,倒让他体会了几分做父亲的滋味。
说了很多有关军队建制与管理、指挥、后勤保障的事情,卢昊苍才话题一转,“你在英国还上过医学院,学什么的?”
“外科。”许超麟微笑,“打完仗,回来换上白大卦,就可以上手术台救治伤员。”
“好。”卢昊苍击节称赞,“你很好,的确是个人才,不,称得上是天才。”
“不敢当。”许超麟谦逊地摇了摇头。
有官吏推开门,示意后面还有好些人等着见面,许超麟便站起身来,漫不经心地说:“将我养大、供我读书的父亲,名叫许宝山。三天前,他被总督衙门派去的兵丁抓捕。同时被抓的,还有我家所有已经成年的兄弟,其中有与我同母的弟弟许超星。”
卢昊苍微微皱眉,看着他的眼睛里出现几分怀疑。
许超麟一脸磊落地看着他,“我刚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不说别的,只要听到我父亲的罪名是劫夺军需,便知道是假的。我父亲闯荡江湖半生,从来不惹官家,也不干抢劫之事,连普通行商都不曾劫过,如何敢去抢劫官军之物?若是另有别情,想让我许家背黑锅,让我父我弟死于非命,我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的。”
卢昊苍沉思着问:“若我定要严办他们,你又能怎样呢?”
许超麟看着他,“我在德国读书时认识了一位好友,是莫逆之交。他与我一道回国,并且不愿回京,跟着我来了四川。他的名字叫牧博明。”
卢昊苍一怔,随即轻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好好好,很好。”他的元配嫡妻便是牧氏,牧博明是牧氏的嫡亲幼弟,也就是他的正经小舅子。他对牧氏亏欠良多,一直很愧疚,若是牧博明开口,他是必要给面子的。
许超麟耸了耸肩,“事情就是这么巧。我与他交好之时,只以为自己是川西袍哥大爷的儿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大概就是机缘气运吧。我的运气不错,我父亲兄弟的运气应该也不错。”说着,他微笑起来,如皎月当空,又似冬日暖阳,令人望之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