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她不娶妻(99)
吵闹声,叱骂声,充斥着整个角斗场。
站在高台外围无人角落的柘姬瞳孔一缩,面上纵然表情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她的目光里却透出一缕惊骇。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林傲雪方才与多隆交手,虽只有短短瞬息的时间,看台上好多人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同样有一身精湛武功的柘姬将却那一瞬间的情形分析得透彻明晰。
林傲雪那一手借力打力的本事,实在令人拍案叫绝,她身具极度敏锐的洞察力,精准判断多隆出招速度和力量,再瞅准时机,一击制胜,是个中高手。
按照贝帆告诉她的话来看,这看似轻松地将多隆一招放倒的北辰国士兵身上还带着极为严重的伤,几天之前,她连地都下不了,好不容易好一些,身体状况也绝对不足全盛时期的三成,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有如此可怕的作战能力。
柘姬有所预感,此刻身陷角斗场的这名北辰国的士兵,断然不是一个普通士兵。
站在场地中央的林傲雪好似受到某种气机牵引,她忽然抬了抬头,朝柘姬所在之处望了过来,入目所见,仅是茫茫人海,柘姬虽在角落,却也被更喧嚣的看客遮挡,以至于林傲雪目光所及,并不能瞥见柘姬的身影。
而柘姬看着她望过来,眼瞳中的神色倒是显得更幽深了些。
贝帆也被角斗场内突然反转的形势惊住了,他愣了愣,神态有些茫然,疑惑地喃喃自语:
“这家伙竟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柘姬轻抿着唇,并不言语。
很快,场地中的尸体被人抬了出去,四周又恢复了震天的喧嚣声,另外一名角斗士从空地对面的铁门中走了出来。
林傲雪依旧面无惧色,对她而言,战场是极为危险的地方,因为个人的武功再高,血肉之身也终究抵不过刀林剑雨,但像这样一对一的决斗,考验的却是个人的能力和素质,只要她的血没有流尽,她的体力还能支撑她的身体,她就能一直战斗下去。
像多隆这样的角斗士,并不能给林傲雪带来压力,但如果对方也有较高的武功,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去对抗,林傲雪也不能确定,自己会支撑多久,还能不能有机会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新来的角斗士个头没有多隆那么高,但也是一身扎实的肌肉,他眼里闪烁精光,看起来当是久经战场。
大王子也在看着角斗场中的情况,当见到林傲雪刚才那利落至极的身手,他在惊讶诧异的同时,毫不犹豫地让人派出了更加具有威胁性的对手。
贝帆轻呼一声,眼里露出焦急之色,但柘姬却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神态平静,轻轻勾起唇角,微笑着说了一句:
“有趣。”
贝帆一头雾水,但见那场中两人再一次交起手来,这一次的对手显然比多隆的身手要好上许多,他动作矫健迅捷,招式干净利落,有一定的武功基础,想必在这座角斗场中,水平也算不错。
林傲雪微眯着眼,随着来敌的进攻从容不迫地后撤,她的体力和身上严重的刀伤不允许她随随便便出手,她每退一步,都在暗中观察此人招式间的破绽,不多时,便已退至场地边缘。
她的退让看在围观众人眼中,就好像被猫追逐的老鼠,一个个激动得浑身发抖,叫嚣着,要将这个奸滑的北辰国人碎尸万段。
来人五指微曲,狠厉地抓向林傲雪的喉咙,林傲雪侧滑一步,其人指尖咔的一声钉入石墙,哗啦啦击落一片碎石,可见其五指上的功夫很是不错,若真叫他扣住林傲雪的喉头,恐怕喉骨都能被一击捏碎。
场中两人斗得越是凶狠,台上看客越是兴奋,贝帆见林傲雪的势态有些不妙,眼里焦急之色加深,他有些看不明白柘姬的做法,既然已经决定前来救人,为何在刚才那一战结束之后,没有临场换人,而是让林傲雪继续出战第二场决斗。
眼看林傲雪的处境越来越糟,贝帆凝重地皱起眉头,心里想着这士兵恐怕就止步于此了。
然而柘姬却从始至终面不改色,她的目光平和又深邃,将双臂环在胸前,形容轻松,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与那些围在场地四周的看客相比,显得极为安静。
林傲雪又朝旁边撤了一步,来人连续三掌击在石墙上,扑了一地碎石和灰飞,其第四掌即将落下之时,林傲雪却忽然变了招式,她身子一旋,用手背抵了一下对手的手腕,利用巧劲一震,将其出掌之势击偏,同时另一只手肘精准地击打在对手腋下。
她撤肘的时候,又反掌以极快的速度在其人胸腹位置连击三下,那人脸色一变,口中喷出一口黄胆水,身体出现短暂的失衡,林傲雪再抬起一脚将其踹飞,跌出十余步才勉强站稳。
此人气势已破,踉跄着刚刚站稳脚跟,林傲雪便已如利箭似的冲到他眼前,速度比他先前出招时更快。
林傲雪出掌,他只来得及挡开第一招,余下数招都毫无花哨地击中要害,林傲雪最后一拳击中此人胸口,暗劲震断心脉,他人还立着,但气息却越来越弱,最后像个破麻袋似的,软软地跌了下去。
林傲雪再赢一局,但这一次相比上一回,却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她深深呼吸,意图借此驱散脑海中越来越强烈的晕眩之感。
看台上的看客们叫嚣的声音震耳欲聋,大王子修睦也变了脸色,他用力一拍座椅的扶手,猛地站起身,叱骂道:
“你们是怎么回事!”
负责安排如常角斗士的要员吓得浑身一抖,匍匐跪地,修睦冷哼一声,欲下令再换个更凶狠的角斗士进场。
“王兄,你私自扣留我宫中奴仆,破坏角斗场上的平衡,谋取私利,如此行为,若叫父王知晓,不知他会作何想啊?”
修睦忽闻熟悉的女子之音从不远处传来,他面色猛地一僵,眼中藏着惊诧与惶恐,那声音来源于他在角斗场里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仅仅是听到这个声音,他的记忆就好像拉回了五年前,柘姬通过了角斗场的历练,浑身浴血地从角斗场中走出来的时候,那冷厉又轻蔑的目光,像刀子似的割在他们的脸上,让他们心生恐惧,下意识地避让。
一个女子,何能做到如此地步,那冷锐的目光,好像带着轻蔑与嘲讽,冷冷地讥笑她的王兄们,都是一群废物。
修睦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转头,看着那逐渐走近的年轻女自,他唇角牵起一抹僵硬的笑容,状若轻松地与来人言道:
“哟,我道是谁,原来竟是王妹,王妹方才好像说此人是王妹宫中奴仆,为兄竟不知,什么时候王妹的宫里,居然还有来自北辰国的奴仆。”
他一边说着,垂在身侧的右手背向身后,用力攥紧了拳头。
修睦逮着林傲雪北辰国人的身份不放,眼里聚起一蓬寒芒,当话说完,他的心倒是忽然放宽了些,只要他揪着这个把柄,又有柘姬刚才承认林傲雪是她宫中奴仆的言语,好像可以趁机打压一下柘姬的势力,让她在博卡蛮王面前多些负面的消息。
岂料修睦话音一落,柘姬却哈哈笑了,形容爽朗豁达,一点都不为修睦的言语所动。她抬臂倚靠看台边缘的栏杆,眼里透出些轻嘲的笑意,毫不避讳地反驳她的王兄:
“若王兄硬要这般辩说,那做妹妹的手里倒是有好些消息,我记得上个月,还有去年冬天,王兄可是从北境撸了好几名北辰国女子陪侍,王兄宫中那么多北辰国人,为何我宫内却连这一名仆从也要受到管制?”
修睦无论如何想不到柘姬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敬他,她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样的言语会否引来非议,也不将女子的淑德看作自己必须遵守的规则。修睦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脸色急变,惶怒地站起身来,斥道:
“你怎可将这两件事相提并论,我宫中几女,皆是寻常百姓,而你袒护之人,可是个武艺高强之辈!”
修睦一开口,柘姬就知道这一局交锋他彻底败了,这位王兄虽然野心很大,但谋略却不足,总将心中所想所思表露得太过明显,也容易叫人抓到把柄,远不如她的二王兄修何隐忍,对付起来毫不费力,真是叫人提不起兴趣。
她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可笑,王兄可知,多少王侯将相死在温柔乡,看似柔弱未必柔弱,看似普通也未必普通,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
她斜瞥了一眼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却哑口无言的修睦,无趣地撑起身子,对身后的贝帆言道:
“派人下去把他带上来。”
贝帆恭敬地垂着头,应了声“是”,便转首着人去将林傲雪从角斗场中放出来。
再一次成功将对手击杀的林傲雪站在场地里,她的体力消耗有些严重,脑袋晕乎乎的,很不舒服。她用力呼吸了两口决斗场中混浊而腥臭的空气,看见四周的铁门再一次打开,心想着这具尸体被清理下去之后,她下一个即将面对的敌人,又是怎样的存在。
然而当那些人将尸体拖下去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第三个对手出现。
她疑惑地朝前边的铁门看了一眼,有些闹不明白这个角斗场内的机制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接连不断地对战直到将她杀死?她失笑地摇了摇头,她如此作想,倒是显得她也渴望着战斗一样。
见无人再来,林傲雪干脆席地坐下休息,恢复体力。
闲来无事的林傲雪又在场中等了一会儿,依旧没等到敌人出现,却在心生困惑之际见到了铁门后的贝帆。她惊讶地睁大双眼,见贝帆站在门边朝她招了招手,林傲雪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便在四周看客的讶异哗然之声中,朝贝帆走过去。
“走,跟我去见王女。”
贝帆如是说。
这王女可真是神通广大,林傲雪心里想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莫名和无奈,自来到草原,她的处境便变得不可预期,遭遇随时随地都可能面对天翻地覆的改变,一会儿受到极好的优待,一会儿又被迫来到角斗场这样的地方,历经生死考验。
但她没办法选择,当她顺流而下,来到草原上时,就注定了前途坎坷。
她跟着贝帆离开角斗场,顺着石阶走上去,来到一块从看台延伸出去的空地,时隔一两个时辰,她又见到了角斗场外的湛蓝天空。那边缘处立着一个人,斜靠着碗口粗细的石质扶手,姿态闲散而张扬,浑身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与桀骜,想来便是贝帆口中所说的王女了。
她早前在抵达博卡部落时,已在落脚之地的牧民口中了解到,原来这个部落便是她有所耳闻的博卡部落,而这位王女,想必就是那位骁勇善战,领着部落兵将,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统一了草原各部族,让博卡部落变得昌盛强大的奇女子。
“小人见过王女。”
她用一口还不算特别流利的蛮族话说道。
柘姬眼中闪过惊讶之色,她微微睁大了眼,面露诧异地笑道:
“你竟还会说蛮族话。”
林傲雪挑眉,不动声色地反问:
“你们的语言,很难么?”
柘姬被林傲雪这样一问,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她看来,蛮族的语言自是不难的,因为她从出生开始,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语言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东西,长在骨血里,随着她的年龄一起,伴随她终老,死去。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样的问题,不由失笑地摇了摇头,她欣赏林傲雪身为阶下之囚依然不被磨损的傲骨,那心怀故土从容自信的模样,像是由内到外散着光芒,这样的风采不被她一身褴褛的衣裳所遮挡,是彼此间,有着相似品质的人才能看得见的东西。
“是,蛮族话不难,但北辰国的话,也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