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早该与过去和解。她早该放弃不切实际的妄想。她不该追寻那不可得的人生圆满。
郑艺是很讨厌支教与鸡汤的。她根本不想当什么心灵导师,能心血来潮对余沂楠说出那段话,就已经不可思议。
她近乎漠然地继续朝前走去,身后脚步声早已停下。忽地,她蓦地站定,转身看向那孤零零站在林中的身影。
“你在等我去救赎你?”她冷冷开口,“还是打算成为森林的养分。”
“余沂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靠你对自身的无力憎恨?还是对你前半生的全然否定?”
当然不是。
那些被她说出口的缺点,偶尔也会变为另一组反义词在她身上体现。
“正常一点。”余沂楠听到郑艺这样说。
零一听到这个最不正常的人这样说。
它懵懵懂懂地察觉到郑艺的某些想法,在逐渐无趣的相处过程过,那矛盾又坚韧的灵魂在某些时刻本能爆发出的勇气,大概是很迷人的。
“我这样……是不正常的吗?”余沂楠低声问,“或许我确实病了。”
“……”郑艺终于迈步走过来,她抓起余沂楠手腕,拽着她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去。
余沂楠踉踉跄跄地跟着,差点被树根绊倒。但郑艺根本不管她是否能跟得上,只拽着她走。
一直到走出树林,郑艺一指在道路上盘踞的树根和缠绕在各个建筑上的藤蔓:“烧干净。”
余沂楠晃了晃脑袋,她看着手腕上的红痕,终于从那窒息的情绪中浮了上来。她努力集中精神,将那些颓废负面的想法暂时屏蔽,专注令火焰在她掌心燃起。
“精准控制。”郑艺抬起手,一指那缠绕在路灯上的藤蔓植物,在下一瞬,那植物表面被寒冰覆盖。只随她意念一动,寒冰碎裂,藤蔓也跟着碎冰一同割裂,落在公路上。
余沂楠皱起眉来,格外专注地将火焰分化出来,令一小簇火苗沾上覆盖墙壁的爬山虎,控制着火势一寸寸地“蚕食”起来。可即便如此,只要她心神稍一放松,那火焰便将墙壁烧得黢黑。
冰凝而成靠椅出现在路中央,郑艺随手取出一件羽绒服垫上,直接坐了上去,转手就取出一颗硬糖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咀嚼起来。
[你是在用这种方法让她发泄出来,不再胡思乱想吗?]
‘我想让她没事别烦我。’
[……]零一一时语塞。
它安静下来,就默默看着郑艺坐在这儿,看着余沂楠努力地将异能控制至细微处,试着让火焰与温度全都收放自如。
这种细微处的专注控制对精神力的消耗是难以想象的大,不过坚持了十分钟,余沂楠就有些分神了。但她余光只是瞥到郑艺身上,很快又集中起精神来,有些吃力地继续将火焰不断压缩,令它一点点去燃烧藤蔓叶上的尖尖,努力去控制火焰燎卷的速度。
半个小时,脑海中的精神刺痛便令她难以再集中注意力了,别说精细控制,连再度凝出火焰都困难。她唇色泛白,在一阵阵针扎的刺痛下,脑子里渐渐回想起自己对郑艺说了些什么。
她有些失态地以手抚面,精神上的疲惫与刺痛拉扯着她的神经,余沂楠感受到痛苦,开始后悔刚刚那些话。
她确实,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怎么孤身一人活到现在的?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的事情。郑艺也没有安慰、陪伴甚至是对她坦诚的义务。
归根结底,三个月的相处,在虚幻的假面之下,她与郑艺……并没有太深的联系。
她享受着郑艺对她的好与照顾,享受那一声声“撒娇”般的姐姐,享受与郑艺相处时,这人全心全意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伪装。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保护,甚至令她生出几分“我是特别的”错觉。
明月清辉,分外温柔。只是放眼望去,才知这月光并非落在她一人身上,方知这明月不过镜花水月,虚假幻影。
痛楚自精神蔓延至躯体,余沂楠颤抖着摊开手掌,那虚虚实实的火焰终于再次凝实,于她掌心跃动。
破碎的现实,破碎的人生。余沂楠盯着掌心的火焰,她越是催动能力,脑海中的刺痛便愈剧烈,从细密银针变为锋利刀片,凌迟着她每一寸神经,阻扰她集中精神。
这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在痛楚下,能力者往往不会在濒临极限后仍固执地去催动能力,疼痛会令他们更难将能力发挥出来。
点点火星散落一地。痛楚、痛苦。
郑艺孤身去那基地,一个人面对那么多能力者时,是否也感受到了如此的折磨?
余沂楠仍记得郑艺那夜天明时眼底浓重到可怕的红血丝,她的眼球好似要爆掉了。那个时候的郑艺,是否也时刻体会着这精神凌迟的痛楚?
一簇簇火苗被控制着分化,余沂楠体会着精神凌迟,眼前景象甚至痛到有些模糊,但她仍固执地努力将分出的小火苗精细控制着。
她还能失去什么呢?她连死都不怕了。疼痛而已,痛苦而已。
末世之上,又有谁能完全脱离痛苦呢?
“可以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微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余沂楠努力想要看清她,她徒然地睁大眼睛,火焰在分心的瞬间消溃。她看着那张脸,五官分明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却如此割裂地成为了另一个陌生的存在。
这就是……郑艺呀。
余沂楠笑起来,却比哭还要难受。“郑艺,我好疼呀。”
她抬起手,将眼前人抱紧了。郑艺的表情是漠然的,哪怕她如此哭诉,也没有显露特别的情绪。但郑艺也没有动,她任由余沂楠将她抱紧,从她身上汲取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看我?我要做什么,你才能喜欢我?”
“郑艺,你抱抱我吧。”余沂楠将郑艺紧紧抱住,用力到她自己都有些窒息发疼,但这种疼痛比不上精神的痛苦,反而给了她莫名的满足感,“你的心里又装着什么呢?”
“姐姐,我是无心之人。”郑艺轻笑着,吐息一般,“是什么都装不下的。”
“你累了。”郑艺声音温柔极了,她抬手抚上余沂楠后背,“你太渴望被爱啦。”
无论是什么爱,无论是谁的爱。
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了解懵懂的感情,怎么能将这份情感给予出去,渴盼别人来爱呢?
余沂楠猛地推开郑艺,她的精神仿佛破碎成了很多个小块。她忽地环住郑艺脖子,按住郑艺后脑,重重吻了上去。
她是青涩且生疏的,也无任何吻技可言,只凭着一腔欲念渴求,想要与这人接触得更多、更加亲密。她在薄唇上辗转,只一对上郑艺那漠然的黑眸,眼泪就突兀地滚落而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不。”郑艺微微垂下眸子,眼神清澈无欲,“我只觉得你实在愚蠢。”
凭什么?
分明是郑艺先招惹她、欺骗她,将她至于如此境地的。在那些相处的时光里,她天真纯善的伪装之下,也是如此刻高高在上地评判着她,漫不经心地叹上一句“好骗”、“愚蠢”么?
精神上的凌迟痛感到底刺激到她,余沂楠恍惚记起那日带着血色的吻,脑海中的矛盾迷惘令她想逃避又避无可避,她心中还有着可怜的天真:希望一切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回到从前。
她渴望郑艺如曾经一般叫她姐姐,将她放在心上。她渴望得到郑艺的安慰,如极寒期两人相依偎时。哪怕她渴望的都是假的,但她也偏执地想要从假中找到那份“真”。好似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动力活下去,才能将所有的情绪化为爱意,倾注在郑艺的身上,向她索取回应的爱。
但不可能了。余沂楠内心清楚的明白,回不去了。
她是不想要这种清醒的。
她咬上郑艺的唇,显得急切又鲁莽,她的泪滴在郑艺身上,尝出腥甜之味。余沂楠眼中带泪,于水雾朦胧间窥见郑艺连眉头都未皱上半分,只是唇上血色渗出,如朱红脂粉晕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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