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的瞳孔滑到眼尾,看着枕边的穆雪衣,声音极轻:“怕什么?”
穆雪衣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着哽咽:“我怕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还在说谎,我骗过你,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对我重新建立起信任,我……我相信你还喜欢我,可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
她好像都没办法把语言组织成顺畅的样子。
周枕月移开目光,盯着天花板,苍白地笑了笑。
“的确,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要互相喜欢就够了的。”
穆雪衣咬住下唇,眼泪从眼角滑落到鬓边,“我知道,我都明白。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才……不知道到底该怎样自处。我不想再错过一次,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甘心以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待在你身边。我真的好想回到三年前的时候,至少那时我拉一拉你的手,亲一亲你,不用找什么延长合约的借口……”
“雪衣。”
周枕月轻轻念出这两个字。
这是她在那次山路塌方后第一次叫“雪衣”。
穆雪衣听到她这样叫自己,更是忍不住眼泪,快要哭出声了:“嗯?”
周枕月抽出被穆雪衣握着的手,转而覆在了穆雪衣的手背上。
“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来。”
穆雪衣蜷缩起来,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周枕月淡淡地笑:“能等到你和我说这些,我很开心。但我没有办法现在就和你复合,因为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都没有解决。”
穆雪衣啜泣着说:“我、我知道。”
周枕月的声音很低,衬在黑暗里,沉得像一口幽井:“再追我一次吧,雪衣。”
她看向蜷缩着的穆雪衣,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或许……你再追到我的时候,所有问题就都会解决了。”
穆雪衣抹了一下眼泪,带着哭腔说:
“我真的还能再追到你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不能呢?”
周枕月的指尖滑到了穆雪衣的发尾,那里烫着很温柔的卷翘弧度,盘旋着绕在她的手指上,带着穆雪衣耳侧的体温。
可是还没能多停留一会儿,那发尾的主人就忽然坐了起来,打开台灯。
周枕月被亮起的台灯晃得眯了眯眼,不太了解穆雪衣这个举动:“你做什么?”
穆雪衣爬下床,嗓音里还带着哽咽:“我……我给你写情书去。”
周枕月:“……”
虽然有点无奈,但周枕月还是跟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抱着双臂看穆雪衣。
她知道,写情书是穆雪衣表达喜欢的方式,以前她追自己的时候就写过很多情书。她都保存起来了,专门找了个空房收藏,扎成好几捆。
可穆雪衣的文笔其实很一般,写那么多都是一些非常零碎的东西,当成小说看都嫌水的那种。当年周枕月每天工作完还得熬夜看她的注水情书,经常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别的不说,催眠效果倒是不错。
穆雪衣走到办公桌旁坐下,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还能看见她眼角下纵横斑驳的泪痕。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拿出信纸,迷茫地左顾右盼着找笔。
“笔在右边第一个抽屉里。”周枕月提醒。
穆雪衣找到笔,有点难为情地看了眼周枕月,说:“你先睡吧,我一晚上写不完,写完了再给你。”
周枕月却说:“一边写一边念给我听吧。”
“这……”穆雪衣眨了眨眼,“好吧,反正你迟早都要看的。”
就这样,穆雪衣写一句,就给周枕月念一句。周枕月觉得OK的话会嗯一声,觉得不OK会说“重写”。
大半夜,两个人一说一听地写着情书,莫名地有点像是家长给孩子听写。
在周枕月的指导下,穆雪衣终于写成了一篇简洁明了的情书,动不动人另说,但起码篇幅长短和用词用句都是正常人水平了。
周枕月说:“以后再写,照着这个模板写。”
穆雪衣皱了皱眉:“可我以前写得也挺好的。”
周枕月:“照你以前那种写法,追不到任何人。”
穆雪衣:“不是追到你了吗?”
周枕月:“……那是被你烦的。”
“哦……”穆雪衣攥着笔,睫毛耷拉下来。
周枕月看她这个样子,抿了抿唇,“……也有可取之处。”
穆雪衣眼睛亮了亮:“什么可取之处?”
周枕月沉思良久,憋出两个字:“字数。”
穆雪衣闷闷地长叹口气:“我要是有文学天赋,我就去学汉语言专业了,何必和金融学的概率论和线性代数打交道呢。”
周枕月勾起唇角:“可你再不会写,当初也给沈教授写了一年,不是么?”
穆雪衣语塞:“我……那时候小……”
周枕月耐人寻味地笑:“也是,不是追别人玩剩下的套路,也轮不到我。”
穆雪衣神色一顿。
她眨眨眼,语气变轻:“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啊,对,”她突然想起来了,“林黛玉也说过这样的话,人家送宫花给她的时候,她就说,‘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周枕月眉尾一挑:“拿我比林黛玉?”
穆雪衣笑起来,放软了嗓音,说:“黛玉妹妹很好啊,你和她一样,都是又聪明又好看的人。”
周枕月今天跑了一天,尤其是下午弯着腰找了好几个小时的鸭子,现在是腰酸背痛,也没精力和她计较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睡觉吧。”
穆雪衣说了好,收拾好桌子,关上灯爬上床。
周枕月躺下的时候扶着腰,单手撑着床很勉强地放平身体。在养殖池弯腰太久了,本就不太好的腰椎痛得更严重,依稀还能听到骨头摩擦的细小声音。
穆雪衣往床中间蹭了蹭,伏在周枕月身边说:“我帮你揉一揉。”
周枕月闭着眼,嗯了一声。
穆雪衣扶着周枕月的肩膀,稍微让她侧过去了一些,然后双手伸进了她的被子里,找到那一截与被子触感十分不同的丝绸睡衣,十指轻轻按上去。
周枕月的睡衣是上衣与睡裤分开的,穆雪衣又按的是后腰那个地方,按着按着,睡衣的衣摆就被不知不觉地揉了上去。
指尖接触到那片温腻皮肤时,穆雪衣的心跳猛然开始不正常地加速。
因为被子掩着,她看不见周枕月的后腰,这就让她指尖的每一分触觉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每一节脊椎的起伏都在她的掌心里,越是看不着,就越是忍不住脑补那窄薄骨骼被温软皮肤包裹的模样。
她垂下眼,在被子的一条窄缝中瞥见了她睡裤的松紧带。
就箍在腰窝的下面,因为腰太细,裤腰不是紧在皮肤上的,松松垮垮,像是没扎紧的口袋。
周枕月太瘦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那点不正经的胡思乱想瞬时被抛到了脑后。
她想起三年前,偶然的一次机会,她也见过阿月的腰。虽然也瘦,却远没有现在这样瘦。脊骨一节又一节,像是一具被野兽啃噬掏空的骨架,除了一层薄薄的皮,中间再也没有能支撑起来的软肉。
她鼻尖一酸,捂着嘴,拼命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谁也不知道周枕月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算周老爷子告诉过她一些往事,那短短几句话,也不能陈述清楚周枕月的所有心情。
手指摸着脊椎,一节一节地抚过,数着一块,一块,又一块。
就像是数着她亏欠着她的这些年。
每一年。
每一月。
每一天。
甚至是……每一秒。
周枕月挨过的痛苦,似乎全都化作了手下的一块块脊骨,割着她的掌心,连着她的心尖,一起割得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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