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已至(79)
经过眼部,脑部和其他基础检查,空旷的走廊,数人一声不吭地围着轮椅等待结果。期间中医院眼科主任,神经内科主任和华雅王教授赶来,需要悉知姜白芷的既往病史,戚半夏和戚远志进入检查室,—起参与会诊。
“戚医生提到的视乳·头水肿后遗症,检查结果显示姜医生双眼一切正常,颅内也没有占位。”
戚远志问:“会不会是急性神经炎?”
王教授摇头,神情严肃:“根据初步诊断,患者应该是不明原因失明。”
戚半夏疾声厉色:“什么是不明原因?怎么治疗?”
戚远志给她解释:“治疗需要对症,也就是小芷不需要接受治疗。”
“不治疗怎么痊愈?”
科学实践者王教授竟会有如此无可奈何的时刻,他抱歉道:“可能过两天就复明,也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切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
戚半夏的脸色随着王教授的话语霎时惨白。这四个字,就像魔咒般,在戚半夏耳边叨念,她脑袋嗡嗡作响,一下子回忆起那些零零散散的梦境,信息在脑海里浮现重组。秋水,多比喻清澈明亮的眼睛,为什么执着于内容?内容也许只是一两句佛偈,题目才能概括。戚半夏的心骤然一紧,阿芷是因为自己才失明,她们重生的代价就是失明!
思及此,戚半夏一直压抑的崩溃情绪忽然涌上来,在众人面前哽咽出声:“谢谢,我知道了。”随即推开椅子,两三步踱出检查室。当她看到姜白芷的第一刻,不顾赵若若和陶桃在场,瞬间瘫跪在她身前,头埋在膝盖上,泪如雨下,“阿芷,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赵若若和陶桃识趣走开,拂晓四点,门诊三楼左侧的走廊,只有她们两人。孤冷的白灯打在戚半夏后脑勺,姜白芷无措地抬手,正好抚上她微卷的长发。
轮椅上的人大概猜到结果不好,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捧起戚半夏的脸,掌根和指腹轻拭她的泪水,安抚道:“怎么会怪你?应该是上次摔伤的后遗症。”
姜白芷这般说,却让戚半夏的泪愈发难以控制:“不是的,梦里那首诗,秋水代指眼睛,我重生的代价就是你失明,阿芷,我宁愿不要再活—世….…“
还想说什么,姜白芷的掌心下滑,捂住她的嘴,唇边似有释然的笑意:“只要你健健康康活着,我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有意义,那不是牺牲,全是我自愿;相反,你若是不在了,我要那眼睛做什么?”
戚半夏泪眼婆娑,抬眸看着她无神的双眼,清澈而又柔和,眼角的弯度加深。至下,淡红的唇边一开一阖,强调道,“半夏,树不在,山不在,大地不在,只有你在,才是我的全世界。”
“阿芷。”戚半夏心底软成一片,伸手抱住姜白芷,渐渐收紧手臂,她把外放的情绪敛下,至于其他打算,等过一阵再说。因为王教授叮嘱,患者刚失明这段时间,特别需要家人的陪伴,帮助她慢慢适应,建议最好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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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5点多,赵若若上班,陶桃开车送她们回别墅。姜白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需要院方和工会商量,所以在接到通知或者需要评估前,只能待在家中静候。
她在心里给自己做规划,先适应小环境,再适应大环境。
戚半夏一早便和工人联系,请他们把家里的墙角,桌角,以及一切棱角容易撞伤的家具软包。
此时姜白芷刚吃完饭,陶桃帮她倒来一杯温水,嘉盛助理的电话忽然打进来。陶桃一边回话,一边盯着姜白芷,见她没有喝水,便安低头查看和接收邮件。
突然啪的一声,玻璃摔碎的脆响,姜白芷拧着眉下意识向后退一点,裤脚被溅起的水花打湿。
陶桃吓得连声唤:“姜医生别动,我先处理玻璃渣。”
姜白芷咬着后牙槽,低声抱歉:“对不起,麻烦你了。”
“不麻烦,姜医生你想什么呢?这是我该做的。”陶桃正在清扫玻璃渣,戚半夏恰好回到客厅,地板上凌乱的碎玻璃让她顿时紧绷,言语激烈道,“陶桃,我不是提醒了以后易碎用品都不能放在阿芷附近吗?”
姜白芷解释:“我想喝水,才麻烦陶桃。”
“家里有不锈钢杯,我早上刚拿出来。”
“半夏姐,是我忘记了。”
戚半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善,给陶桃道歉。又觑见姜白芷长裤湿了半卷,靠近她一点,动作轻柔地牵住她的手,温声建议道:“阿芷,我们回屋把裤子换了吧。”
姜白芷僵直地坐着,原本蹙起的眉头又往中间挤了几分,嗓音似带疏离:“戚老师,我自己可以。”
第72章 落葵
认识近三十年,戚半夏记忆里,除开读书时对方不许自己称呼她“嫂嫂”,置气过几次,便从来没有这般模样。
她怔怔地目视着姜白芷摸到身旁的导盲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往楼梯的方向走,迈上木梯时,背影战战兢克兢。
“笃笃,笃笃笃……”听着导盲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戚半夏心口像是痉挛了一下,剧烈地抽痛。然而人终归还是跟在她身后,保持半米左右的距离。
走廊的尽头,卧室门没有掩上,似乎姜白芷刻意留着,戚半夏侧身进去。只见衣柜和大床中间的过道,身·形纤瘦的人半蹲着身子,翻找的动作略显慌乱。
以前戚半夏忙,家里收整的杂事都由姜白芷包揽。衣帽间三个柜子全是用来陈放戚半夏的衣物,姜白芷只挂着几件常穿的外套,其余的,都搁在大床右侧靠墙的衣柜。
因此,清楚—切的她原本胸有成竹,长裤理应叠在第二竖最底层,为什么没有?
“在这里。”戚半夏轻扣她的手腕往上,继续说,“我收拾储物间的时候,发现三个专门挂长裤的木架子,就拿来用了。”
“好。”姜白芷敛了敛眸,清秀的侧脸转向戚半夏,极轻的声音从她喉咙里飘出,“对不起。”
周遭突然安静,戚半夏浅浅地呼吸,抬手摸了摸下颌,满手的湿凉。她尽量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情绪,本想哀求,却换作郑重其事的语气开口:“阿芷,不要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剜人心。
她的阿芷,明明有着别人望尘莫及的学识,现在却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前后如此巨大的反差,俱是自己一手造成,哪里还能听她再说对不起……
“豆豆?”姜白芷双手向前伸,正好碰到戚半夏的手背,触感带着湿意。她跪坐起来,抬手准备朝上摸,戚半夏却偏开头,转移话题,“穿家居裤好吗?粉色,我喜欢,你别扭的颜色。”
“听你的。”姜白芷扑了空,语调怏怏。
最大的悲伤,莫过于你睁着眼,却看不见最在意的人,以及她脸上呈现的喜怒哀乐。
“这是正面。”两人坐回大床,戚半夏把家居裤交到她手里,明白对方不想她帮忙,沉默着退到—边,再退去衣帽间。
衣帽间的软凳附近,酒红色的睡袍和姜白芷昨晚穿的衣服散落一地。戚半夏收拾妥帖,抬眸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眼周的红肿还未消退。再往下,因为刚才打算换衣服,解开两颗扣子,锁骨和胸前,三两个斑驳的痕印,正是昨晚两人情动时留下的见证,几个小时前,她的阿芷,是那样自信,自信得让人着迷与沉沦。
然而现在,从镜子的角落,可以看见身后的人,细微的动作,无一不显露对方生怕自己发现她的狼狈。
心,好疼。
阿芷,我能帮你再自信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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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和下午,姜白芷都待在书房,比着尺子,练习纸上写字。
当归15g黄芪10g熟地10g白芍12g……
原本铁画银钩的字写得歪歪扭扭,间距也吃不准,她请戚半夏帮忙纠正,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你要实话实说,不能偏我。”
“医院应该会评估,我希望至少可以留在门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