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矜(9)

　　车上的人一个个全往外看，揣测着越知水的心思。
　　如今这状况，多一个人，身边就等同于多放了一个定/时/炸/弹，谁也不清楚身边的人会不会异化至丧失理智。
　　即使是从末世降临截止目前，也还没有一位权威人士说正常觉醒者绝对不会突然异化。
　　檀羡也在打量越知水的神情，她记得以前还装着相敬如宾的时候，越知水的头发还是长的，如今被剪短到了肩膀，发梢恰恰抵在了锁骨上。
　　发梢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自己剪的。
　　被风吹乱的头发里，一双眼懒散地半睁着，不咸不淡地扫了过来。
　　“家属？”越知水问。
　　檀羡不意外，甚至猜得到越知水会拒绝，多带一个人已经够呛了，谁会再多带个不知底细的。
　　“不是家属。”她否认道。
　　车上忽然有人问：“什么人，觉醒了吗，异化的可能性大不大。”
　　越知水回头对车里的人说：“你们要是不介意，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
　　半数人默不作声，心思各异。
　　“能打吗？”周绪从降了大半的车窗里探出头来，着急问了一句。
　　檀羡想了想，故作有底气地点了一下头，吝啬地只吐出了一个字音。
　　“能。”
　　半个小时后，躲在断石堆里的林姜才被捞了出来，看着面前一群抱枪的男女，像是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小心翼翼朝檀羡看了一眼，支支吾吾说：“这，这……”
　　越知水招手说：“赶紧上车，从这到下一个安全站要走五个小时，别磨蹭。”
　　林姜惶恐地左右看了看，只见面前那车门还开着，那七座的车里挤了不少人，中间那空出来的位置大概是给他留的。
　　他自然认得越知水，圈子里的人没谁不知道她，只是越知水向来独来独往，难约得很，他见到越知水的那一次，还是在某慈善晚宴上。
　　那时越知水身边围满了男女，她个子高挑，穿着露了肩背的鱼尾裙，即便只是微笑着点头也耀眼得厉害。
　　像是高悬的水晶吊灯也不及她亮眼，明明只是噙着一丝淡到近乎寻不到痕迹的笑，却把周围人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只是，林姜没想到的是，檀羡明明说和这位不熟，现在竟然混在了一块儿？
　　檀羡坐在车里，朝林姜微微抬了下巴，示意他赶紧上车。
　　林姜疑惑得很，忍着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来，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周绪就坐在林姜旁边，他悄悄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人，不由怀疑起人生，心说，这长得跟文科院校草模样的人，真的能打吗？
　　檀羡不得不和越知水坐在一块儿，只是越知水坐在副驾，而她在后座上窝着。
　　在接到了林姜后，三辆车又齐齐开了出去，却没有马上出城，而是在三环外绕了一圈。
　　和市中心别无两样，三环外空无一人，楼房被炸毁了大半，地上墙上泼了大片的血迹，肢体被扭曲得不成人形的人躺在地上，早就没了气息。
　　这样的场景，檀羡这一路上已经见过了太多。
　　她缓缓吞咽了一下，将目光摆正看向了远处，余光忽然扫见一个道路一侧的高楼上，一扇玻璃窗边趴着一个人。
　　一个小姑娘，很小，太远了看不清面容，观那身形，大概也就十岁。
　　那小姑娘浑身剧烈地痉挛着，背部的衣料忽然被撑破，一对骨翼伸了出来。
　　檀羡愣住了，许久前见过的慕慕浮于眼前，她额角一突一突地跳起。
　　在末世之后，活人陆陆续续减少，就连路上也见不着什么车了。
　　没了限制，车辆疾驰而过，檀羡脖颈近乎僵住，本是不想看的，却忍不住转动了眼眸，朝急急离远的高楼看去。
　　只见那瘦小的身影从窗边翻了出去，单单长了骨翼，又怎么像别的异化人那样飞起来。
　　那近乎成墨点的身影骤然跌落，檀羡猛地往后一仰。
　　太突然了，她这举动引得越知水回过了头，“怎么了？”
　　檀羡喘了一下气，垂下眼啃了一口苏打饼，“被车闪着了。”
　　“这车有这么好看么。”越知水皱眉问。
　　檀羡别开眼，后知后觉手心里全是汗。
　　当初那人跃下去前推她的那一下，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和她的每一根筋，每一块肌肉绑在了一起。
　　明明没有被推，她却不由得自己往后仰去，像是出于本能。
　　“一般。”檀羡回过神点评了一句。
　　越知水回过头舒展了眉心，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后座里那惨白了脸的前妻，淡声说：“阿石，车开稳点，现在晕车药可不好找。”
　　檀羡半晌才闷出一句，“我不是晕车。”
　　倾塌的楼房里压着不少人，打开的车窗外隐隐传来男女的啼哭声，有的细细弱弱，像是初生的婴儿。
　　在听见那啼哭声时，车里所有人面色一凛。
　　檀羡本来以为他们会停车去救的，毕竟越知水连无关紧要的人都救了俩，可没想到，车就这么径直开了过去，让啼哭淹没在了风声里。
　　“觉得我们铁石心肠？”越知水靠在椅背上小憩，闭着眼忽然说了一句。
　　檀羡没说话，如今这世道，她连自己都顾不上，根本无暇去顾别人。
　　况且，救不救不是她能决定的，毕竟她坐着别人的车，手里捏的饼干也是别人给的。
　　越知水抬了一下眼，她半张脸露在阳光底下，侧颊被头发盖着，明暗间的唇角缓缓扬起了一点儿，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车外是骇人的血海深渊，只有车里才保有这么一时半刻的安恬。
　　“我们这一队人，开始的时候可不止这么多。”越知水伸手拉开了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了一沓装订好的簿册，随手朝后座扔去。
　　檀羡冷不防被砸了满怀，她垂眼看向了怀里的玩意，翻开才发觉这竟然是一份名单。
　　全手写的，写得还挺工整，除了名字和出生年月以外，连户籍、原居住地和工作单位都写得一清二楚。
　　往后翻了翻，竟还有不少被划掉的。
　　檀羡微微抿起唇，为什么划掉，是因为……异化了吗，还是死了。
　　“你看最后两页。”越知水漫不经心地说。
　　檀羡直接翻到了最后两页，满页的划线看得心惊，其中竟然还有个人的名字被圈了出来，旁边写了两个小字——
　　“孕妇。”
　　檀羡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名单，把那薄纸给捏皱了。
　　“你知道那个孕妇最后怎么样了吗。”越知水问道。没等檀羡回答，她又径自开口：“在临产前，她已经明显异化，几乎要丧失理智了，后来队里的元医生给她接了生。”
　　檀羡抬起了眼，嘴里的饼干有点难以下咽。
　　“接生出来的婴儿已经完全异化。”越知水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冷淡地说：“有兽晶。”
　　檀羡能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么，要想知道那婴儿有没有长出兽晶，只能是要了他的命。
　　这名单上那些被划掉了名字的人，看来多半是他们自己人内部解决的。
　　这算什么，给她个下马威，打一下预防针，还是威胁恐吓？
　　越知水抱着手臂又闭上了眼，不紧不慢开口：“所以我们不轻易救人，你和你那个小跟班，是例外。”
　　明明一脸冷漠，她却还要接着说：“举手之劳，也不用太感恩戴德。”
　　檀羡：……
　　好不容易涌上来的一丁点好感，被败光了。
　　阿石忽然说：“越总，导航上显示附近有个商场，还有药店。”
　　“去看看还有什么剩下的东西，能用的都拿上。”越知水直起腰，在车熄火后打开了车门，对着纷纷下车的同伴说：“留两个人下来看车。”
　　檀羡坐着不动，在空调停下后提早开了车窗，然后慢腾腾地动了一下唇，“腿疼。”
　　越知水微微扬眉，“就娇气。”
　　檀羡木着脸没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