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守期望(14)
第二个周末回家,佣人说起辛荷,开始赞他聪明,文化课学得好,钢琴也弹得好,连老师都夸他。
一个月后,霍瞿庭想偷偷给辛荷拿点零食吃已经很不容易了,佣人拿毛线给辛荷勾了新背包和各种玩意,但也把他管得很严,两个人照顾总要比一个人琐碎上不少,辛荷连一次晚睡的机会都没再有过。
霍瞿庭带他出去打球,会被送到家门口,叮嘱他在风大的时候给辛荷戴帽子,别让他走太久,书包里装了坐垫,记得拿出来给他坐。
一口一个小荷,倒是不再叫小少爷了。
辛荷在他背上,但总感觉没多少重量一样,霍瞿庭走起路来一点负担都没有。
他扭头看辛荷歪在他肩上的脸,两个大眼睛半垂,红嘴唇微抿,一张小脸冷冷淡淡的,没多少表情。
但就是这样,刚从瑞士回来没多久,就叫刘芸对他上了心,一开始还有点防备霍瞿庭会欺负他,现在也一样,这才多长时间,家里两个新的佣人又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你是不是巫婆变的?”霍瞿庭问他,“说实话。”
辛荷不回答这种很傻的问题,霍瞿庭没忍住笑了,勾着他腿弯的手把他往上颠了颠,辛荷就更紧地把他脖子抱住,低声在他耳边问:“哥哥,累不累。”
“不累。”霍瞿庭说,“你要多吃点,现在太瘦,你看哪个九岁的小男孩像你这么轻?”
说到吃饭,辛荷又不愿意说话了,拿手心轻轻地捂住霍瞿庭的嘴,霍瞿庭假装不满地低头看他,他嘴角就抿出个笑。
霍瞿庭也笑,故意在他掌心亲了一下,他就很快地把手拿走,还在霍瞿庭的衣服上蹭了两下。
“没良心。”霍瞿庭又说他,“换你来亲我一下。”
辛荷笑着看他,霍瞿庭催促道:“快点。”
辛荷就很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落了滴微雨似的触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霍瞿庭的步子跨得很大,但走得很稳。
他背过辛荷多少次,已经记不清了,这小孩在他背上的感觉好像随着一天又一天地过而深深刻进了他的生命,他丈量着辛荷每一处细微的成长,悬在腰侧的小腿长了多少长度,经常握在掌心的手指慢慢抽条,都一点一滴发生在他腰板都不用弯就可以轻松背起辛荷的过程中。
*
四月份,恰逢霍瞿庭的高中七十年校庆,周一至周五校园开放五天,学生不用上课,活动很多,学校从很久就开始准备,办得比以往都要热闹。
家里也准备了很久,才把辛荷的东西打点清楚,一辆车差点装不完,才在这周的周日下午让霍瞿庭成功把辛荷带到了学校。
他的套间一直有人打扫卫生,但回家前,霍瞿庭还是自己大扫除了一遍,单华他们也跟着一起动手,把霍瞿庭平时没怎么用过的另一个卧室收拾得看上去比主卧还体面,可并没派上用场。
家里出发就晚,到学校以后已经九点多了,谢绝了各路同学朋友的围观,赶快赶辛荷洗澡睡下,霍瞿庭前脚从浴室出来,后脚他就抱着枕头到霍瞿庭的卧室门口敲门。
他穿了件连帽的花栗鼠的睡袍,不知道怎么想的,敲门的时候头上还带着睡衣的帽子,抱在胸前的枕头挡住大半张脸。
霍瞿庭一条胳膊撑起上身看站在门缝后面的辛荷,忍着笑说:“怎么有小老鼠敲门?”
辛荷对他这种对幼儿园小朋友讲话的语气敬谢不敏,见他醒着,就抱着枕头爬上了床,在他旁边躺下,又伸手从他身上拽过一半被单盖好,闭眼睡了。
霍瞿庭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这么冷淡?哥哥好伤心。”
辛荷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安静,但是睡袍的帽子还没摘,就招得霍瞿庭去捏他的脸:“我说跟你一块睡了么?你是强盗吧小荷。”
“哥哥。”辛荷等他洗澡就等得很困了,这会儿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把他捣乱的手指抓住,翻身往他身边凑了凑,脸埋在霍瞿庭的肩窝,小声很困地说,“哥哥睡觉。”
霍瞿庭立刻不说话了,伸手把自己的枕头拽到跟辛荷的挨着,搂着辛荷睡了最早的一个觉。
夜里辛荷一贯睡得不稳,霍瞿庭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沉默地把辛荷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抱着,不知道管不管用,伸手在他心口轻轻地揉,嘴里低声哄:“小荷,小荷,听哥哥的话,慢慢睡着就没有疼,哥哥给你揉,好不好?”
辛荷流了几滴眼泪,缩在霍瞿庭怀里,被心脏疼折磨得语调软绵绵的:“嗯。”
晚上睡得早,早上辛荷醒得也很早,这两年过年和放暑假的时候,两个人都睡一起,辛荷在很多事情上也很独立,洗澡穿衣服都不需要别人帮忙,所以霍瞿庭不算多手忙脚乱。
只不过辛荷不需要帮忙,不代表霍瞿庭不会捣乱。
辛荷穿了自己选的衣服,不想穿他挑的袜子,爬上床把脚藏进被子里,霍瞿庭就跟过去,假装要揍他。
辛荷立刻把脚拿出来,乖乖地自己穿袜子。
每次用这招,管用倒是都挺管用,霍瞿庭心里却另有一股不得劲。
“我不会真的揍你的。”他蹲在辛荷面前说,“听见了吗?”
辛荷好像不太相信地“哦”了一声,霍瞿庭没脾气地说:“哦什么哦,记住了吗?”
辛荷不说话了,慢吞吞地穿袜子。
霍瞿庭那点厉害全没了,犯贱似的围着辛荷问:“生气了?你怎么这么笨,跟你开玩笑都不懂?”
“你看我什么时候揍过你?”
“说不定。”辛荷突然说。
霍瞿庭问:“什么说不定?”
辛荷坐在客厅桌边吃单华送过来的早餐,一边慢吞吞地说:“这里又没有阿姨,你揍我,也没人会管。”
霍瞿庭快被他气死了:“就算阿姨在我也能揍你,我要是想,谁敢拦我?”
辛荷连馋了很久的霍瞿庭说很好吃的食堂华夫饼都不吃了,很后悔地说:“我要回去了,你帮我给阿姨打电话。”
在家里几乎从没有闹过矛盾,霍瞿庭没想到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这样就会突然惹到他,后悔,又神经病一样地有点想跟他认真:“你和阿姨最亲是吧,好,想回去就回去吧,当我白准备了,专门给你买了多少东西,还打算带你玩这个玩那个,算我痴线。”
两个人官司还没打完,霍瞿庭房间蜂拥进来几个人,单华一马当先,后头跟着余存、罗磊和单英,还有班里的其他几个同学。
“妹妹!”
余存高高叫了一声,在辛荷身边坐下,嬉皮笑脸地逗他,又叫霍瞿庭别再给辛荷剪头发,现在这样刚好,有个女孩子的样。
辛荷越不理人,他们兴致越高,等辛荷吃完,几个人推推攘攘出了霍瞿庭的房间,领着辛荷在校园里大扫荡。
学生摆的小摊很多,大多数辛荷不能吃,在一起走的人多,他被这个牵一会儿,那个牵一会儿,嘘寒问暖。
路上遇到同班同学,看辛荷的个子不算矮,问单华怎么这么宝贝,单华就指着走在最后面木着脸的霍瞿庭说:“霍瞿庭的好妹妹,不敢不宝贝呀。”
逛了一早上,出门时的方阵越来越大,到找地方去吃东西的时候,已经十几个人,围着餐厅的长条桌呼啦啦坐下,辛荷左边是余存,右边是单英,跟在后面的霍瞿庭坐在他斜斜斜对面,板着一张脸,不仔细去找还轻易看不到。
不过他没有坐多久。在上菜之前,霍瞿庭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以后,走到辛荷身后,把他的餐具摆在他面前,又拿开水烫了遍水杯。
被视线造成的冷空气洗礼后,单英很有眼色地起身让座,霍瞿庭的表情很臭,却没有拒绝,一言不发地坐在辛荷身边。
过后上到辛荷面前的几个菜都一看就是专给他做的,没人去动,余存见霍瞿庭吃瘪,幸灾乐祸道:“小荷,你大哥怎么了?”
辛荷慢吞吞道:“他要揍我,没揍到,所以生气了。”
霍瞿庭不说话,也没吃多少东西,只冷冰冰地喝了几口水。
吃完饭以后,其他人还要接着去玩,罗磊起身就要再来牵辛荷,嘴里还说带他去看学校的石头山,被霍瞿庭挡开,板着脸说:“他要睡午觉。”
罗磊故意道:“那你脸别这么臭嘛,会吓到小荷。”
霍瞿庭垂眼看了眼辛荷,抬腿走了,走出几步,他回头去看,幸好辛荷在他后面跟着。
“累不累?”
辛荷道:“有一点,想睡觉。”
霍瞿庭在他面前蹲下,半晌见辛荷不动,不耐烦道:“过来。”
辛荷还是没有动,他微微低了点头,小孩子的头发长得快,确实又有点长,大眼睛红嘴唇和白皮肤,再加上尖下巴,还真有点像小女孩。
霍瞿庭催他,辛荷才小声说:“哥哥,你能别这么凶吗?我很害怕。”
霍瞿庭顿了顿,他又说:“你是不是不想带我,那你送我回家吧。”
霍瞿庭心里一下就后悔了,辛荷九岁,又不是他九岁,他搞不懂自己一上午吃错了什么药,千辛万苦地把辛荷带出来,又给他脸色看。
他转过身,干脆把辛荷用托着屁股的姿势抱起来,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很认真地说:“我没有不想带你,我特别想让你看校庆,所以才好几个周之前就开始准备你过来住的东西,你过来我很高兴……对不起,小荷,哥不应该凶你。”
刚才的一路上,不下五个人说过要背或者抱辛荷,都被他拒绝了,现在霍瞿庭抱他,他就很乖地趴在霍瞿庭怀里,侧脸贴在霍瞿庭肩窝,两只手放在两个人的胸膛之间,好像特别依赖他,小腿随着他向前走的动作前后晃动。
霍瞿庭半天没听见辛荷说话,这个姿势他又看不到辛荷的脸,只能哄道:“小荷?”
辛荷动了动,把两条细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
到房间以后,霍瞿庭把辛荷放在床上,给他脱鞋脱外套,又拿毛巾帮他擦手和脸。
屋里不冷,拿了杯水给他喝了点,只在他肚子上盖了点东西,就让他睡了。
辛荷也没多少精神,很快睡着了,霍瞿庭看他有点红的眼眶,心想辛荷是个记仇不记恩的人,这下又要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