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禧(13)
“还能这样?”任凯压低声音,忍不住道:“她还说我们医生不把人当人看,她自己呢?”
“任医生,别说了,她过来了。”皮肤科医生拍了拍任凯的肩膀。
任凯转身,皱着眉看着眼前的老人,目光落在对方哭红的双眼上时,像是泄气的皮球,软下声音问:“怎么了?”
老人指了指房内,声音枯哑,她说:“我那丫头她说疼,医生你能不能再开些止疼药给她。”
“这是有额度的,不能多。”任凯顿了顿说:“患者现在单靠药物是无法控制的,你们真的不考虑做理疗吗?”
老人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她低下头去,枯瘦的双手绞在一起,沉默了数秒后,对着眼前的医生说道:“琳琳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我在照顾着她,到了高中后,琳琳就自己出去打工,省吃俭用为自己凑够每年的学费。她这次生病,花了很多钱,是我问家里那些亲戚七拼八凑借来的,到现在……亲戚那边也借不出钱了。”
任凯呆了呆,他转头与皮肤科医生面面相觑,他们考虑了很多,也列出了几个治疗方案,可老人都一一拒绝,本以为是对方计较顾虑太多,去没想到只是因为钱不够了。
只是因为没钱,所以那个女孩才会白白承受那么多痛苦,这让任凯如鲠在喉。
梁立野是下午的时候去的医院,他到这就跟蹿自家后门似的,先是去焉许知以前的外科把买的咖啡分给大家,而后提着剩下的咖啡去往临终关怀科。
这科室里人本来就少,焉许知不在,另外一个医生则去了病区,就剩一个护士留在科室内。
梁立野敲了门进去,看着空荡荡的科室愣了愣,护士是认得他的,一见到他就笑道:“梁老师,焉医生不在啊。”
梁立野把咖啡放在桌上,拿出一杯递给她,“不在?他去哪了?”
“啊?你不知道?他正在休假啊,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医院了。”
梁立野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这段时间比较忙,都在出差,所以……”
“哎,忙归忙,这个怎么能忽视呢?而且你好一阵子都不来医院接焉医生了吧。”
“许知他没和你们说吗?”
“说什么?”护士打开咖啡喝了一口,拿铁的味道刚刚好,她又说了句谢谢。
梁立野想到赵峰的话,想了想后,靠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问:“其实吧,我们俩最近闹了些小矛盾,焉医生他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
护士一脸惊讶,梁立野扫了眼,继续问:“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焉医生最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有没有咳嗽感冒或者不舒服的。”
“这个倒没有,焉医生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注意。”
“是吗?”梁立野侧头,看向焉许知的座位,他的桌子靠在窗边,电脑旁放了一盆仙人掌,桌面很干净,一切都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就像焉许知这个人一样。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隐衷。
梁立野驱车从医院里出来,轮胎碾过地上枯黄的叶子,是快傍晚的时候,路上都是下班放学的人,熙熙攘攘填满了整条街。车子被堵在了红灯后,梁立野单手扶着方向盘,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鸣笛声,觉得烦闷。他降下了车窗,空气中散布着桂花的香气,梁立野深深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慢慢舒缓。
红灯变成了绿灯,暂缓堵塞的车流慢慢向前移动,梁立野松开刹车,车子即将驶出路口时,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稀碎的、衰弱的、濒死的,仿佛一只被扼住咽喉的金丝雀,煽动翅膀,发出求救的信号。
“梁立野……救救我……”是焉许知的声音。
“嘭”巨响,梁立野的脚僵硬在刹车上,他呆滞地看着前面,身后来不及停下的车子也猛地撞了上来。他的身体前倾,安全带把他拉扯回来,后脑勺装在椅背上,天旋地转。
喇叭声变成了一次次尖叫,他拉下手刹,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双腿有些发软,梁立野撑着车门站在马路中间,仰起头茫然地看着四周。
高楼鳞次栉比,像一张网铺天盖地罩下来,压抑的网,逼仄的网,可他却在这张网里感觉到了焉许知的气息。
快要死了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写的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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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筑巢(三)
酒店房间,厚重的窗帘垂落在地,把光完全隔绝。
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会让热.潮期间的Omega更加敏感。
白色的鹅绒被里,焉许知蜷缩着身体,他紧紧抱住怀里那团衣物,张开嘴用力咬住枕头。
是完全脱离掌控的身体,皮肤的热度越来越高,像是发烧一样,浑身乏力,手指肿胀,指关节合拢都变得艰难。
他打着哆嗦,趴在梁立野的那堆衣服里,嗅着alpha残留的气息,像是望梅止渴,稍觉安定后,后侧的腺体处却传来剧痛。那股疼痛钻入了他的大脑,好像要完全控制住他的神经,他的五脏,他的每一寸关节一般,骨头都是疼的。
“轰隆”一声,一道紫电闪过,雷声先行,而后细密的雨敲打玻璃,空气里的湿度加剧,房间里Omega的气息却像是一潭死水凝固在了一起。
只是相隔了一条街外的红绿灯前,因为事故而堵塞的交叉口,此起彼伏的鸣笛和车主不耐的声音交汇。始作俑者同交警协商愿意负全责,看着自己的车被拖走后,一头扎进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
雨水掩盖了许多气味,梁立野像一头没有着落的野兽,在雨幕里狂奔。
他像是疯了,又或者说已经疯了。
本来被Omega丢掉的alpha不疯才怪。
身上的裤子还是赵峰的,勒得他蛋疼。
Alpha提了提裤子,在大街小巷里,一边忍着痛,一边忍着泪,喊着焉许知的名字。
Alpha与Omega之间的吸引仿佛是天生的,曾在上世纪战争年代,大批的alpha远赴战场,他们的Omega留在家中。那是个只有书信的年代,相隔万里,一封信漂洋过海数月之后才能看到。可很多时候,当书信抵达Omega手中时,他们的alpha已经战死了。
那些alpha死在冷枪子弹后,死在烟火纷飞中,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里……信件发回祖国,人们开始默哀,举国的葬礼时,失去alpha的Omega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早知道自己的alpha离开了自己,某个深夜,alpha心脏停止的那个刹那,融汇的气息消失不见,他再也感受不到alpha的存在了。
AO是相反又是相似,梁立野揪住胸口,淋透了衣服被狠狠攥在手里,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皮肤上划开一条口子。
第一次注意到焉许知时也是在雨天里,学校的运动会因为一场突如而至的大雨而被迫暂停,他们从会场撤离,梁立野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雨水打湿了空气,Omega们的气味驳杂在一起,让他觉得不怎么舒服。会场的展台上方无遮蔽,雨水打湿了他的后背,梁立野也不在意,依旧走得很慢,尽量避开和Omega接触。
突然天空闪过一道光,雷电轰鸣后,便听到一片尖叫。走在前面的学生互相挨在一起,乱了之后,纷纷往外跑,穿着蓝白色相间衬衫的Omega避之不及,一脚踩空,身体后倾,就要摔下来时,梁立野上前,伸出手扶住了他。
漆黑的发梢擦过鼻尖,掌心下的后背温热,如蝴蝶般的肩胛骨轻轻动了,他低头便看到了一段雪白的后颈,而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有什么在心里复苏,冬日里封层的泥土下,一粒种子慢慢发芽,冰层四分五裂,破土而出的是梁立野灼灼跳动的心脏,为焉许知跳着的心。
茉莉的气味……越来越浓郁了。
他找到了焉许知所在的酒店。
大雨让天暗的更快,梁立野的脚步急促,走近酒店大堂,丢下了身后的昏黑骤雨。
到现在他还是焉许知法定上的丈夫,把事情告知了酒店工作人员,他们为梁立野找出了焉许知所在的房间。脸上的雨水往下淌,梁立野的胸膛起伏,他喘着气拿过房卡,哑着声音说谢谢。
他上电梯,焦躁不安地盯着上跳的楼层,抵达后快跑,在酒店走廊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渍。
房间内几近昏厥过去的Omega察觉不到越来越近的alpha,也许是太过难受,他的头抵在枕头里,氧气减少,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感觉到的疼痛也似乎在减少。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雨声骤停,整个房间都似乎被掏空,困在逼仄里的信息素疯狂地涌向来人,“哐当”一声,梁立野挪动僵硬的手,用了全力拍上了门。
Alpha的背脊抵在门板上,手扶着门手,胳膊上的经络暴起,额角紧绷,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现在床被里的Omega。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往前,每一步都是走在刀刃上。
这里……焉许知的信息素浓郁到几乎让他疯狂。
他极力忍耐,最后站定在床边,拉开被子,便看到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焉许知。颤抖的双手扶上焉许知的肩膀,如同对待已经碎掉的水晶一般,把他小心翼翼捞起来,低头观察着每一处。
恍惚间,焉许知看到了梁立野。
掀开眼皮,绵密昏暗中,梁立野连轮廓都是让人心碎的。
他在哭,他哭了。
他的alpha哭了。
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掉在焉许知的脸上,焉许知重新闭上了眼。
梁立野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灯,光线落下,Omega的身体便是巨颤。
焉许知让他把灯关上,梁立野没有听从,而是低头吻他。
潮湿温热的吻,不是落在嘴唇上,而是卡在裂开的心尖里。
焉许知快要疼死了,他不愿让梁立野知道自己的近况,更害怕看到梁立野知晓真相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