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海(16)
作者:初禾
时间:2019-10-02 17:24:03
标签:年上
“哥,你睡这里。”
我给你暖过被子了。
单桥身上带着明显的寒意,靠近时叶小船甚至闻到了风雪的气息。
单桥躺下时,他就靠了过去,在黑暗里放肆地靠在单桥身边,“哥,你冷不冷?”
“睡觉。”单桥说。
叶小船感觉到单桥语气中的疲惫,不敢乱动了,悄悄伸出手,环在单桥的被子上。
炉火终于熄灭,毡房的温度一点一点下降。
叶小船只得将手收回被子里,捂得暖和了再去抱单桥。
单桥是背对着他的,哈萨克族的被子又厚又硬,他虚虚地抱着单桥,还以为单桥不知道。
在叶小船又一次将手伸出来时,单桥动了一下。
叶小船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听单桥说:“睡不着?”
嘴快于脑,叶小船脱口而出:“有点冷……”
炉火熄灭之后,毡房里确实不如之前暖和,但并没有冷到睡不着的地步。
守边员们都不会将炉火烧到天亮,一是没有必要,二是炭火毕竟是炭火,一毡房的人都睡着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叶小船说完心跳都快了起来。
冷不冷,冷到什么程度,单桥就在他旁边,还能不知道?
他自觉说错了话,有装弱的嫌疑,便往离单桥远的方向退了一点。
单桥转过身来,支起身子,像是在俯视他。
高原上的毡房不比城市里的房间,城市里有各种光源,即便关了灯,还是有别的亮光从窗外照进来,不可能真的漆黑无光。可毡房一旦断电,周围就只有月光和星光,门帘和天窗一挡,里面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叶小船几乎屏住了呼吸。
须臾,单桥将被子抖开,“冷就过来。”
叶小船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
单桥已经拿起他的被子,将两张被子叠到了一起。
他立即钻到单桥的垫子上。
两张被子一压下来,顿时暖和了。
但更多的暖和却不是被子带来的,而是单桥的体温。
叶小船成年后第一次这么近地挨着单桥,心脏跳得飞快,好像即将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害怕单桥听到他那充斥着整个听觉的心跳,悄悄将身子往下挪,脸颊碰到单桥的肩膀时,已经灼热得不像样。
单桥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还冷吗?”
叶小船摇摇头。
单桥整理叶小船背后的被子,手臂自然而然圈在了叶小船身上。
叶小船从未这般紧张过,想说话,又生怕情绪激动时口不择言。
“睡吧。”单桥说。
叶小船在攀上巅峰,又逐渐平复的心跳中睡着了,醒来时天窗已经打开,雪后干净的阳光倾泻而下。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正与单桥相拥而卧。
单桥搂着他,他在单桥怀里。
他处在下方,一动不敢动,一旦单桥醒来,他这场“梦”就结束了。
毡房外传来守边员们说话的声音,还有高亢嘹亮的歌声。
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边疆的人,好像总是那么快乐。
叶小船再三观察,确定单桥还在熟睡后,将脸沉了下去,轻轻吻在单桥的胸口。
第17章 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叶小船。”
单桥醒了,一手支在身侧,一手将叶小船推开。
这道力并不重,但叶小船身子一歪,僵硬地跌在沉重的被子里,神情紧绷到极点,辨不出是慌张还是害怕。
还是难过。
单桥似乎没有睡好,眼中泛着些疲惫,垂着眼睑睨了叶小船片刻,由榻上离开。
单桥掀起门帘的一刻,地上亮得刺眼的雪光和干冽的冷风刹时灌了进来,叶小船即便立即别开脸,眼球也被刺得发痛。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两个人的被子里,渐渐从最初的僵硬中缓和过来,然后打了个激烈的颤,不由自主将双腿缩起来,用手圈住,接着将脸埋进膝盖里。
被发现了。
那么小的一个动作,还是被发现了。
叶小船肩背上渗出一片冷汗,汗水将贴身衣服浸湿,背上很快变得黏腻冰凉。
他其实知道单桥会醒。
单桥是当过兵的人,在部丨队待了八年,警醒程度远非常人可比。
别说是在野外的毡房里,即便在百叶小区,在“有海”,单桥也会在出现任何风吹草动时第一时间醒来。
他在赌。
赌单桥会纵容他,默许他,就像容许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样。
可是单桥没有。
是他在单桥昨夜的照顾中得寸进尺了。
外面的歌声更加嘹亮,伴随着马蹄声与鹰鸣。毡房里却安静极了,只有呼吸声与阵阵心跳。
叶小船松开一只手,紧紧抓住身侧的被角。
胸膛像一座坚硬的冰窖,心脏在这冰窖里垂死挣扎,每一次跳动都撞出激烈的痛与刺骨的冷。
他难以自控地打颤,牙齿“锵锵”咬在一起。
难受,太难受了。
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灼热,浑身的热量好像都涌到了那里,马上就要化为滚烫的泪。
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他抬起手臂,将不知存在不存在的眼泪抹去,而后再次将脸埋到膝盖上。
早在四年前,单桥就明确拒绝过他了,是他不死心,放不下,一面觉得不需要单桥回应,只要能够留在远城,陪在单桥身边就好,一面又像一个贪婪的野兽,依仗着自己与单桥小时候的关系,想要在单桥处讨要更多,更多。
可单桥照顾他、救他,并不是因为他渴望的那种感情。
单桥一直将他当做老家的弟弟,能帮就帮——包括这一回——他都知道。
那些不过分的要求,单桥多半会答应。可单桥答应得越多,他就越难以自拔。
而如果单桥不答应,或者拒绝,就像刚才,他又会痛苦得想要立即消失掉。
外面传来脚步声,叶小船陷在消沉中,误以为是单桥回来了,赶紧用力在脸上抹了把,“哥——”
掀开门帘的并不是单桥,而是金岷海。
“哥?”金岷海说。
叶小船的神色顿时暗淡下去,转身背对金岷海,叠榻上的被子。
“你这毡房比我们那间小了不少啊。”金岷海没话找话,“昨晚睡得好吗?身体有没不舒服?”
叶小船几下将被子叠好,挪到榻边想穿鞋,一眼却没找到鞋在哪里。
“这儿。”金岷海眼尖,看到炉子旁的鞋,帮忙拿了过来。
炉子虽然熄了,但庐壁一直有温度,所以放在它旁边的鞋也是暖和的。
叶小船盯着鞋子短暂出神。
昨晚上榻前,他并没有将鞋放在炉子边,一定是单桥帮他放的。
鼻腔忽然又开始泛酸。
放鞋其实只是个很细微的举动,但细微是因为细心,细心是因为温柔。
“怎么了?”金岷海问。
叶小船摇头,深吸一口气。
金岷海看了看榻上整整齐齐叠好的两张被子,“昨天你们睡在一起?”
如果没有看错,刚进来时,叶小船身上的被子是重叠在一起的,这就意味着,睡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各盖一张被子。
叶小船蹙眉,声音冷了下来,“关你什么事?”
“脾气还是这么火爆。”金岷海笑笑,语气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我还以为经过昨天的灾难,我们之间已经有‘革丨命情谊’了。”
叶小船裹上外套,“我通知过公司了,今天下午会有另外的车来接你们。后续补偿你们自己去谈。”
金岷海挑眉,“那你呢?”
叶小船没听明白,“我什么?”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里?”金岷还说:“你应该也得和你们公司谈谈补偿吧?”
补偿?
叶小船想都没想过。
远城说到底是个落后又偏僻的小城,自然景色虽然美不胜收,但旅游管理不成体系,根本不是金岷海这些大城市来的人能够想象。
这次开着公司的车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不管是谁的责任,到头来都会归结为司机的责任,补偿不用想,说不定连未结的钱都拿不到了。
这些叶小船懒得跟金岷海说。
金岷海却看出来了,语气严肃了些,“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没有。”
“一看就有。”金岷海说:“如果需要我们出面,说一声就行。”
叶小船皱眉看着金岷海。
金岷海笑道:“总是皱眉,你才多大啊?出去吃早餐吧,我还是头一回来哈萨克族同胞的村子,刚才我见他们弄了些什么羊奶疙瘩……”
吃饭时叶小船没见着单桥,却看到霸道停在不远处。年轻的牧民会一点儿汉语,费劲地和叶小船解释,说单桥和守边员们去界碑了。
叶小船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
生活在边境的牧民隔三差五就会从自己居住的地方骑马去最近的界碑,这一段距离就是他们的“巡逻范围”。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走一圈就回来,但天气不好时也有可能遇上危险。
即便知道几率很小,叶小船还是担心单桥会出事。
而且他不知道,单桥是本来就打算陪牧民们去界碑,还是因为他早上的行为而暂时不想和他一同待在村子里。
下午,公司的车来了——是辆霸道,单桥和守边员还没有回来。
王逅几人欢天喜地,钻进车子大呼活了过来。
司机喊道:“叶小船,你也上车。”
叶小船不可能这时走。
“陈哥让我把你接回去。”司机有点不耐烦,“这事你也得负责,你躲在这儿就能躲掉?”
叶小船冷眉冷眼,“我有什么可躲?”
能在远城开旅游包租车公司的人,多少都有点儿背景,司机说的那个“陈哥”就不是什么善茬,司机本人也很横,“那你就上车,到了远城咱们好好儿商量。”
“我会回去。”叶小船说:“但不是现在。”
“你!”
这时,金岷海突然从车里下来,向叶小船走去。
司机对外地客人和本地伙计简直是两副面孔,假笑着喊金岷海,“金哥,马上出发了,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留下。”金岷海看着叶小船,“陪你。”
叶小船说:“不需要。”
金岷海笑,“小船,我是坐你的车从远城出发,我家乡的风俗讲究一个有始有终,我不想让别人将我载回去。”
司机还在喊:“金哥!”
王逅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们先走吧,金岷海这人……啧,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