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组9号(20)

　　花坛里的一丛灌木在动。
　　市委大院里的所有绿化都有专人打理，保证一年四季总是能够绿意盎然。这时虽然是冬季，可花坛里的灌木依旧葱茏茂密，所以如果里面藏了点什么，从外面看是很难一眼发现的。
　　“怎么了？”卫尽久见卫尽锋突然停下脚步，便问他。
　　卫尽锋拉着他向后退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花坛里有人。”
　　卫尽久立刻转头去看，但因为夜视障碍，只看见一片黑蒙蒙的，什么异象也没发现：“天都黑了，花坛里怎么会有人？应该是野猫野狗吧？”
　　卫尽锋摇头：“这里每天都有警卫巡逻，门口还有人站岗，野猫野狗跑不进来的。只可能是有人故意躲在那里。”
　　听他这样说，卫尽久也有些害怕了：“那，那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告诉叔叔吗？”
　　卫尽锋想了想，让他先留在原地别动，自己朝那丛诡异晃动的灌木靠了过去，然后停在距离花坛一米远的地方，放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直在晃的灌木顿时静了下来。
　　如此一来，卫尽锋更加确定花坛里藏的是个大活人了。
　　市委大院这种地方，警戒森严，卫尽锋倒不是很怕，更好奇的是究竟谁这么无聊，竟然大晚上躲在这儿搞恶作剧，这时便警告对方道：“你自己出来，不出来我就叫警卫了。”
　　这句话说完，又过了大概三四秒，花坛里重新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名少女灰头土脸的从灌木丛中站起来，低声答道：“我不是坏人，你别叫警卫。”
　　卫尽锋借着淡淡的星月光芒，看清了少女的容貌，大吃一惊：“你？”
　　少女看见卫尽锋，也是一愣。
　　卫尽久视力不好，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心急唤道：“哥哥，是谁呀？”
　　少女高抬腿大跨步，一跃跳出灌木丛，两只手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顿狠拍：“是我是我，黄珊珊。”
　　“黄珊珊？”卫尽久伸出手，试试探探的朝前方黑暗中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卫尽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黄珊珊神情沮丧，唉声叹气：“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黄珊珊也是黄老爷子的孙女，因为父亲年轻的时候非要和一个小护士谈恋爱，被黄老爷子一怒之下赶出家门，所以才和本家断绝了来往。后来直到黄老爷子过了世，黄珊珊的父亲才有机会重新和大哥黄章、二哥黄图联系起来。黄图见自己这位三弟混的太惨，便给他在高铁站谋了个职位，事业编，铁饭碗，但也不是什么大官。现在到了过年的时候，黄珊珊家中父母一个在高铁站，一个在医院，全要值班，照顾不了孩子，于是只好把黄珊珊送去二伯家里寄住。
　　有黄月龄那么一个脾气的堂姐，黄珊珊在二伯家的处境自然可想而知了。
　　“前阵子我和黄月龄住在这里，后来没几天黄月龄自己出去玩了，我就一个人留在这儿。”黄珊珊坐在花坛边，双手扶着膝盖，向卫家兄弟解释来龙去脉：“黄月龄走的时候把她养的猫留在别墅里，让我给她喂猫。结果今天下午我开了一会儿阳台的落地窗，一不留神，猫就跑出去了。我一直找到现在，还没找到。”
　　卫尽锋站在路灯下，左右看了看，别说猫，连猫毛都没有见到一根，便劝她：“这里草丛这么多，天又黑了，你怎么找？明天再找吧。”
　　卫尽久和黄珊珊并排坐在花坛边，这时便附和道：“是啊，等明天白天再找吧。”
　　黄月龄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垂着眼帘说：“我怕猫跑出去，找不回来就坏了。”
　　卫尽久想起黄月龄对E11颐指气使的模样，很担忧黄珊珊如果找不回猫，会被黄月龄骂成什么样子，开口说道：“那我帮你一起找吧？”
　　卫尽锋当即呵止他：“开什么玩笑？！你看得到吗？”
　　卫尽久被他一凶，抱着膝盖不敢说话了。
　　黄珊珊奇怪道：“你怎么会看不到？”
　　卫尽久坦然告诉她：“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见。”
　　黄珊珊点点头：“哦。”
　　然后三人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卫尽锋首先打破沉默，说：“这样吧，我去和守门的警卫说一声，让他们留意一下，别放猫半夜跑出去。这里围墙这么高，一般的宠物猫应该是跳不上去的，所以只要没从门口跑出去，你就不用太担心了。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帮你一起找。”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前往大门口，由卫尽锋出面，向站岗的警卫说明了情况，然后便各自回家休息，一夜过后，再聚到一起开始找猫。
　　猫不好找，卫尽锋和卫尽久几乎快把整个大院儿的花坛都翻过一遍，这才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灰色折耳猫。
　　卫尽锋把猫从落水管道里抓出来，送到黄珊珊面前：“是这只猫吗？”
　　黄珊珊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赶紧接到怀中：“是！就是这只猫！”
　　卫尽锋如释重负，也笑了一下：“这猫也太安静了，我去抓它，它都不叫，怪不得这么难找。”
　　黄珊珊感激道：“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卫尽久盯着她怀里的猫，忽然说道：“为什么要养折耳猫呢，它好可怜。”
　　卫尽锋看向他：“嗯？”
　　卫尽久说：“折耳猫是有基因缺陷的品种，每一只生下来，都有治不好的骨骼病。”他问黄珊珊：“它发病了吗？”
　　黄珊珊愣了愣，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喂了它几天饭而已。”
　　卫尽久伸出手去，怜惜的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黄珊珊把猫往上托了托，方便他摸，随口说道：“你看它呆愣愣的，想摸就摸，又不会乱叫咬人，怪不得招人喜欢了。”
　　因为人类喜欢，人类需要，所以就被挑选繁育出来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人类突然不喜欢了呢？
　　卫尽久收回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卫尽锋一直注视着他，这时便担忧的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唤他：“小久？”
　　卫尽久回过神来，抬头看他，说：“哥哥，我们回家吧？”
　　卫尽锋安抚的用拇指摸了摸他的手背，转向黄珊珊说道：“猫找到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回去了。”
　　黄珊珊点点头，再次向他道谢：“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卫尽锋笑道：“没什么，小事而已。”


第二十三章
　　这天晚上，卫尽锋睡觉睡到一半，忽然感觉不对劲，向旁边伸手一摸，果然，卫尽久又偷偷摸摸爬到他床上来了。
　　他睡眼朦胧的睁开眼睛：“怎么又跑过来了？”
　　卫尽久靠过去，小声道：“哥哥，我睡不着。”
　　卫尽锋又把眼睛闭上了，声音却越来越清醒：“怎么睡不着？”
　　卫尽久脸颊贴着他的肩膀，说：“我在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卫尽锋忍不住笑起来：“大晚上不睡觉，你告诉我你想的就是这个？”
　　卫尽久向后退开一些，睁大眼睛看他：“这个问题不值得思考吗？”
　　卫尽锋坐起来，打开床头的一盏夜灯：“值得思考，但是不应该放在睡前思考——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大的哲学命题？”
　　卫尽久也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和他并排靠在床头：“因为今天看到黄珊珊的那只猫……”他迟疑了一下，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我觉得我和它很像，都是因为有人需要才会被创造出来的……现在研究所已经毁了，政府也明令禁止非医疗的基因编辑手术……那我继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卫尽锋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你问我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就是一个人活着，一定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自己。”
　　他看着卫尽久，声音融在夜色中，听起来格外低沉悦耳：“小久，你要爱自己。不管是你优越的头脑，还是你身体上的缺憾，都是你的一部分，你要学着接纳你自己——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你就是你。”
　　夜灯的光芒斜照在卫尽锋脸上，温柔了他的轮廓，也鼓动了卫尽久的心。卫尽久在被子里悄悄捏住袖子，忽然问道：“那我这个样子，你觉得好吗？”
　　卫尽锋笑了，说：“好，当然很好。”
　　卫尽久心中雀跃，立刻说道：“我也觉得你很好！”
　　卫尽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大概是觉得他傻气。
　　然后卫尽久又问：“那我和唐欣比呢？你觉得谁更好？”
　　卫尽锋愣怔一下，收回手，说：“你和她不一样，不需要和她去比较。”
　　卫尽久听到这个答案，一时迷茫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失望。
　　而与此同时，卫尽锋又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躺回被子里问他：“所以说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吗？可以的话我就睡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卫尽久抱着被子不动，说：“哥哥，我留在这里睡好不好？”
　　“自己没有房间？干嘛在我这睡？”
　　“外面好黑，我看不见。”
　　卫尽锋困意上涌，懒得戳穿他，心想下不为例，闭着眼睛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按灭了夜灯。
　　第二天早晨，卫尽久迷蒙之中翻了个身，伸手摸到身边床铺是空的，于是睁开眼睛，发现卫尽锋已经起床了。
　　卫尽久从床头抓起手机，看到现在才刚刚七点而已。
　　卫尽锋背对着他站在床前，上半身赤裸着，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厚卫衣套在身上。
　　卫尽久揉揉眼睛，说：“怎么起来这么早啊？”
　　卫尽锋道：“我下楼跑步，你可以再睡会儿。”
　　卫尽久昨天和卫尽锋同样深夜才睡，然而没有卫尽锋这样的好毅力，这时迷迷糊糊趴回枕头上，心里也想起来，然而眼皮沉重，实在抵抗不住，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九点了。
　　他抓抓头发爬起来，看见房间里并没有人，便自己洗脸刷牙换好衣服，下去了一楼。
　　一楼餐厅里，卫尽锋和卫君行都坐在餐桌前。卫尽锋还在吃饭，卫君行已经吃好了，正拿着平板电脑浏览新闻。
　　卫尽久走过去道早安。
　　卫尽锋手里拿着半个包子，看见他下来，便对他说：“牛奶可能有点凉了，叫程嫂给你热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