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21)
谢盛自知优柔寡断会坏了很多事,他说:“你向我表白后,考虑的那几天我不敢和你见面,我本来想试一试的,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就突然不见了,后来你回学校搬东西,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事情拖了这么久,我越来越不敢面对你,对不起。”
静置了许久,林怀鹿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来,谢盛的话其实讲得乱七八糟的,但他听了,也听懂了。
他很奇怪在谢盛讲出这番话后心里居然没有太大的起伏,从满心欢喜到意志消沉,这一场等待近乎半年,终于迎来尽头,这样的结果林怀鹿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笑容泛开苦涩:“学长,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是我误会了,以为别人对我好点,就是喜欢我。”
现在回想一下,谢盛对很多人都很好,他并不是特殊的一个,只不过是自己浸泡在喜悦的幻想里,有人提醒过他的,说难听些,就是自作多情,以至于栽倒进去,无法自拔。
“你很好,是我自己的原因,最初我不确定对你的感情,才没有及时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可以怪我。”
“后面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他喝醉了,我情不自禁亲了他,我知道这是乘人之危,但那一刻我顾不得了,心跳得很快,有一种炸开的感觉,上次你……”
谢盛斟酌着措辞,他将林怀鹿想得太脆弱,怕说了重话伤害到他,可他的吞吐使得林怀鹿一眼看穿,自嘲道:“我向你表白的时候,也亲了你,可是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吗?”
谢盛半是担忧,半是不忍,最后还是点了头。
林怀鹿深吸了一口气。
心动是喜欢,谢盛对他没有心动,所以不喜欢。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林怀鹿想,喜欢一个人,是因情而生,不喜欢一个人,是自由心证,都是没错的。
“那我能多问一句吗?”林怀鹿得了允诺,放轻语气,道:“你没来,也是因为他吗?”
“他那天刚好生病,我照顾了他一天,就忙得忘记了,想起时已经过了和你约定的时间,抱歉,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你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纪驰说得对,喜欢一个人,那他的事就是最重要的。
林怀鹿摇头,释然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没事,学长,虽然你给的回复来得晚了些,但还是明确让我知道了你的心意,谢谢,我很开心你找到了喜欢的人,没有敷衍我,没有勉强自己,希望你们好好的。”
话说到这种程度,谢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失信在先,他知道林怀鹿心软不会怪他,但总是心怀有愧。
原来爱不爱,喜不喜欢,就是一句话的事,讲清楚对两人才是再好不过,心里的大块石头落下,他们之间的羁绊就此了结和解脱,能收到祝福,是今天能得到的最好结果。
“怀鹿。”谢盛叫了声一直心不在焉的人:“我们还是朋友对吗,要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就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上回……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哥哥?”
林怀鹿恍然,呆呆地看着他。
谢盛在问纪驰。
想到这个人,思绪全被中午的一场闹剧占据。
他要他们在一起。
不能拒绝的口吻,那么咄咄逼人地让他给两人的命运做决定,他怎么能够呢,狭窄的巷子里全是纪驰的味道,他受不了,纪驰疯了,他不能陪着他疯,于是借着谢盛的来电,不管不顾地逃了。
但在转身逃离的最后一秒,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脆弱,像心如死灰,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也深深埋在了他心里,不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谁又能想到,当时纪驰一句玩笑的自我介绍,竟然成了真。
“他是。”林怀鹿回答谢盛。
接下来两天林怀鹿生了场病,天气变冷的缘故,白日淋了雨,夜晚着了凉,先以为是感冒没有放在心上,第二日夜里就发起了烧,早晨被室友发现不对劲,背到学校医务室就诊。
烧得迷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额头,林怀鹿嘴皮发干起壳,声音软软地说着:“杨医生,嗓子还疼。”
“杨医生是谁?”
“怎么嗓子还疼呢?”
几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被老校医瞪了一眼,后面林怀鹿被按住打了一针,开了些退烧药,室友又给他背回去,准备喂他点清粥时,林怀鹿就醒了,接过碗,道了谢,自己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他向来是最逞强的,这会儿没有纪驰的胁迫,他不必柔软。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精神恢复大半,气色也好了起来,他照常上课,有时候和室友要去的教室离得近,就和他们结伴而行。
飞过秋天,便是初冬,校园的枯叶落了一地,铺了层金黄,只有松柏长青,纪驰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仿佛那日的行为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冲动,就连他自己回想,也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
有一次和华元打了个照面,旁边一群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以往华元是和纪驰走在一起的,每次被他碰见都会刻意避开,最近华元身边熟悉的踪影突然不见了,林怀鹿一时有些怔忪。
华元见到他也愣了一愣,尴尬地笑笑就从身边越过。
有人嘴碎,问华元这是谁,长得挺漂亮一男孩,以前怎么没见过,语气十分不正经,华元听了皱眉,心里不舒服,捶了他一拳头:“问那么多干什么,他不是你能想的。”
林怀鹿回头,怔怔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打闹着走远了,心口某块地方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空落落的。
此后纪驰就跟消失了一般,这人到底是有其他事情要忙,还是根本不愿看他一眼,林怀鹿想了又想,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以后也不用再对纪驰唯恐避之不及。
天冷风寒,早起上课的日子越发艰苦,立冬那天,他接到纪明德的电话。
认识纪明德的第二年,林怀鹿每个立冬都会和他吃一碗热汤水饺,换了地点,口味和从前吃的相似,心境却大有不同,林怀鹿没了分享生活小事的兴致,只盼着纪明德尽快说明来意,早一点离开。
纪明德胃口有些不好,恰好有正事,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看着林怀鹿,儿子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林粤,一眼就能被人记住,心口不自觉塌了一块,温和道:“鹿鹿,跟我回家。”
林怀鹿一顿,垂头咬了一口热乎乎的水饺,闷声道:“我在学校挺好的。”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哥哥?”纪明德展眉,说:“你放心,他已经走了。”
林怀鹿正在喝汤,不知是呛着了还是烫着了,咳了咳,迷惑问:“走了?”
“他做错了事,就该吃点教训长点记性,也好对你有个交代,所以我让他离你远点,去外国待着,已经走了一月有余,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看见他,只管安心。”
“出国……”林怀鹿呐呐,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似乎慢了一拍,脑中运转了好些圈,才明白他的意思。
霎时间只觉四肢百骸都被白蚁啃噬空了,变得轻飘飘的,脑海中千回百转,却又一片空白。难怪纪驰会在巷子里说那些话让他抉择,如果他答应了,纪驰是否就会留下来。
最后那一眼,其实他没有看错吧,那么浓烈的难过,还夹杂着不可言喻的失望。
纪驰真的喜欢他吗?
饺子的味道突然油腻起来,林怀鹿掏出零钱付了,纪明德为他花费那么多,他能做的,就是请他吃一碗水饺,他用了好些力气才把一叠零钱数清楚,招呼老板买单,强忍着鼻腔里的酸涩,对纪明德说:“那太好了。”
整个下午是怎么度过的,林怀鹿完全没有记忆,晚上室友买了烧烤和啤酒,下课回去时寝室里弥漫着香味,室友递了一串鸡翅给他:“趁热吃,你都没吃晚饭。”
林怀鹿一点不饿,却接过烤串说了句“谢谢”,连书包都没放下,就坐在板凳上吃了起来。
他低头装作玩手机,一块鸡翅啃了好久,当别人高兴之余回头顾及他时,才发现木桌上一摊水迹,林怀鹿犹不自知,还是室友呼了一声:“林怀鹿,你是哭了?”
其他人眼神来往,又无声摇头,不知所以。
林怀鹿连忙拿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把脸上的泪痕也胡乱抹去了,若无其事道:“太辣了。”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年炎夏,雨后的太阳挂得很高。
林怀鹿坐在办公室,忙碌生涩地画着图纸。
大四的课程结束了,他找到一家设计室上班。搬离学校后,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一室一厅,最满意的地方是卧室里有个阳台,到了晚上夜风习习,能望见远处的江景,欣赏城市闪耀的夜色。
设计室里年轻人居多,几句话就能聊得很融洽,工作之余林怀鹿会赶做他的毕业作品,细致琐碎的地方较多,有时候卡壳或者遇到问题,同事们都能积极帮他出主意。
比起其他同学的时常抱怨,以及难以融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碰上的人大多都很善良,就算不说话,也不会有人遗忘他的存在。
毕业典礼圆满结束,拿到毕业证之后就和设计室签了正式合同,工作不会太忙,但偶尔也会加班到很晚,他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关上灯,锁了门,楼层里暗了,整个写字楼还通亮着。
大街上行人稀少,从工作室走回家需要十来分钟,这个时点大部分小店已经歇业了,只有超市维持二十四小时供人便利,林怀鹿进去买了几袋猫粮和牛奶。
租房子没多久,在楼下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流浪猫,很小一只,一岁不到,通身黑毛,唯一有颜色的地方是眼睛,琥珀色的,乍一看挺吓人,再看过去是满身灰尘,林怀鹿就把它捡回家了,给它取名就叫“琥珀”。
此后一人一猫互相做伴。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耗费在工作上,等下了班就回去逗一逗琥珀,或者出门走走,或者观赏一部电影,看一本书,日子平常,但也能算在他的心愿上。
周末轮到他休息,安顿好琥珀,林怀鹿就出了门。外面天蓝云白,光线强烈,晒得林怀鹿睁不开眼,如同被火烤,不得不把帽子压低,加快脚步,淡粉色的布料衬得他皮肤白/皙,鼻尖上出了一层细汗。
他今天约好和以前的舍友一起吃饭,匆匆忙忙赶过去,其他人都到齐了。
林怀鹿一下车就一路小跑,在空位坐下时还有些微微喘息,脸上裹了热汗,红扑扑的,他不好意思地朝大伙笑了笑:“抱歉,我来晚了。”
有人二话不说给他倒了一杯,林怀鹿甘愿自罚,这是寝室里的老规矩。
虽然嘴上念叨着一定要常聚,实则这还是林怀鹿转学后四个人头一回围在一桌,算一算也有两年没见了,但他们性情豪爽,彼此之间的相处还是和以往一样熟稔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