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先生(4)
他对自己有一个要求,每天要听五首新歌。
这个新歌指的是他没听过的,不一定是新出的歌。
所以他的唱片储备量十分巨大。这也是他的工作需要。
不过不巧,他查看了一下别墅这边的唱片,发现没有没听过的了。
只好上网找——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庄麟。
好吧,听听吧,他今晚也做做评委,给这个音乐才子打打分。
……
三十分钟后,他抚着自己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刚才的歌声而跳得不太平稳的心脏,拨通了李彦尧的电话。
搞得李彦尧胆战心惊。
关澜大半夜的跟我要庄麟的联系方式,这是要干啥呀?
我刚刚还教训过庄麟,说关澜搞潜规则也搞不到你头上,这打脸来的未免太快了吧?
虽然江湖传言关澜男女通吃,但在关澜所有的疑似后宫里,还是男孩子比较多。以他李彦尧多年混迹情场的经验,那几个女的不是烟幕弹就是误伤,关澜应该就是个纯基佬。
他这个发小,好像从小就招基佬喜欢啊。
庄麟那么讨厌关澜,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这可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关澜听出他不大愿意给:“那算了,是我糊涂了,这种业务合作的事情,我还是直接找他公司吧。”
李彦尧:“不用不用,我刚刚就是酒喝懵了没反应过来,我这就给您发过去哈。”
通过他见面,他还能居中调停一下;到了公司那儿,那就真没法控制了,谁知道他们公司有没有节操,是不是给艺人拉皮条的啊?
挂了电话,他就给庄麟跪下请罪:“兄弟,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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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关澜见面的事情,庄麟没告诉经纪人,也没叫着李彦尧。
他姐之前那句“你是黄花大闺女啊?”着实刺激到他了。他要是跟人见个面,都跟个小姑娘似的呼朋引伴找人壮胆,那未免也太怂了。
他准备了一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的说辞,就等着关澜跟他提出那肮脏龌龊的要求然后甩他一脸,让他恼羞成怒地离去。
他自认为在思想上已经全副武装,就去单刀赴会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资深潜规则专家的实力。
关澜带着他到了一家粤菜馆子。
关澜:“我听说你一回国就直接来北京了,都没来得及回家。这家馆子经我听人说是口味比较正宗的,老板顺德人。今天请你来帮我鉴定一下。”
庄麟感觉敌方一记暴击击穿了自己的护甲。
作为一个吃省人,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关澜继续:“他家还有早茶,你要是今天吃着不错,以后也可以过来。”
庄麟:“……谢谢关老师。”
关澜:“广东人刚来北京的一般都吃不惯。北方这边口味重,浓油赤酱的,不太受得了吧?”
庄麟:“还好,美国人口味更重。”
关澜笑:“那倒是,你在美国都活下来了。纽约那边我倒是去过一家馆子不错的,离你们学校不远,老板姓黄,你去过没有?”
庄麟心里很焦躁。他觉得自己不能跟敌人这样唠家常,不能吃敌人的饭吃得这么开心,但是没办法,人家在谈这么正常、这么无害的话题,自己要是突然拍桌子跟人翻脸,那不显得自己跟个神经病一样么?
这个人,真的手段高杆,实在是套路太深!
关澜略略谈了一会儿吃的话题,就天南海北地岔开来,聊圈子里的八卦,聊时事新闻,聊刚上映的电影。
庄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与克制,绝不搭话,只在适当的时候插入语气词。
关澜从业多年见得多了,他接触过的小众歌手、独立音乐人,脾气多么古怪的都有,庄麟这种程度的连让他觉得尴尬的级别都达不到。
关澜就跟说单口相声似的,不急不缓,接着讲圈里的段子:“去年有一首《盛放》挺火,云朵乐团的,你应该听过。副歌第二遍的时候有一处大破音,撕心裂肺的,其实那个是失误,副歌调子起高了。想重录一遍呢,他们一群学生,穷得要当裤子,掏不起续租录音棚的钱了。就这样把破音那版放出来,没想到大家都很喜欢,觉得有感觉。后来他们有钱了,又录了个重制版,这次没有破音,下载量和播放量却远远比不上之前了,大家还是喜欢破音那一版。这几个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噢不全是小伙子,他们鼓手,大高个板寸头特别帅气的那个,是个姑娘。这个小女孩也挺逗,有一次……”
说到这里,他却打住了:“唉,说了这么久,咱们再在这里赖下去,老板要来赶人了。走吧,咱换个地方。”
倒把庄麟憋得够呛。有一次什么呀,你倒是往下说啊,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故意吊我胃口是吧?
然而他不能问,不能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只能高冷地“嗯”一声,心里憋成内伤。
出了门,关澜就像忘了这茬,也没接着讲,另起了别的话题。
他开车上了三环:“来了北京有没有好好逛过?建议你抓紧把该玩的都玩了,以后出了名,就没法痛痛快快地上街了。”
庄麟终于崩溃,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好好地跟关澜唠家常了,直接顶回去:“我以为关老师很忙的,看来闲得很嘛。”
关澜就跟没听出他的语气似的:“忙的时候是真忙,恨不能脚不沾地;闲的时候嘛,也确实是没什么事。”
他停下来等红灯,转过头看向庄麟:“不过呢,我现在也不能算是闲。毕竟,我现在也是在工作嘛。”
庄麟冷笑:“您的工作,就是请人吃饭、跟人聊天啊?”
关澜和煦地笑:“我以为你应该能看出来的——我在挖你啊。”
庄麟愣住了。
不对啊,这套路有问题啊!不应该是“如果你跟我嘿嘿嘿,我就让你签我们公司”这样吗!为什么要先挖人啊!
先挖过去为了方便以后嘿嘿嘿吗?
关澜:“我希望你能把唱片约签在我这里。”
庄麟:“对不起,我并不想跟您签约。”
连个原因都没说,庄麟觉得自己酷酷的。
关澜毫不意外:“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好好考虑一下。首专很重要,不要感情用事。”
庄麟:“对不起关老师,我已经决定了。”
关澜:“好吧。不过为了证明你不是在感情用事,我一个月后会再问你一次,请你那个时候再冷静理智地拒绝我吧。”
庄麟不知道他这又是什么套路,不过他对自己信心满满,不管一个月还是十个月,他都绝不会动摇的。
关澜在地铁口停下车:“我就不把你送回你们公司了,这儿离你们公司两站,你坐地铁还是打个车回去都行。”
庄麟心想:果然!你要是心里没鬼,干嘛怕人看见?
关澜也是十分无辜:我挖人公司墙脚,总不能太招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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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澜回家的路上又把昨晚找到的庄麟的歌听了一遍。
他昨天给NEXT讲自己的职业生涯,被突然到访的周骏卓打断了。其实如果周骏卓不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
巅峰期一过就是瓶颈期——当然可以说他职位高了,要把更多精力放在管理上,对于创作有所牺牲。但他自己知道,创作是一直没停下的,质量却与之前无法相比了。
更重要的是,以前那种信手拈来、灵感倾泻的状态,再找不回来了。
NEXT是他突破瓶颈的一个方式。这种团体演唱、带舞曲形式的歌曲,对他来说是一种新的尝试。
然而还不够——还不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是专业出身的缘故,他写歌有个很大的局限。他不能凭空写歌。他写歌之前一定要认识唱歌的歌手,了解他的嗓音他的风格甚至他的长相他的性情,在写歌的时候一字一句地把每个细节都在脑中描摹出来。
有跟他合作过的歌手上访谈节目吐槽过,说他抠细节抠到变态的地步,一句词达不到他心中设想的效果,就得一遍遍重录。她说,关老师脾气好,有耐心,不会骂人责备人,他只会把你扣在录音棚里录到凌晨三点。
关澜也不想把人家扣到三点,周骏卓就从来没录到过三点。你唱不出我要的感觉,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至今也没人能在他的录音室里一遍通过,周骏卓也不行。
他听庄麟唱歌,听了两句,脑子里像微波炉一样响起“叮”的一声,就一个念头:我得给他写歌。
有句古诗怎么说的,昆山玉碎凤凰叫。他一直以为符合这个描述的应该是个姑娘,没想到男声也能清澈到这个地步,而又毫不违和。
那是一种非常纯净的少年音,并且因为演唱者不是真正的少年,还带着成年人的情感厚度,却又不油滑、不世故,也没有通常专业院校出身的歌手的那种受过训练的斧凿痕迹。
这种不世出的好嗓子,别人也不都是聋子,晚一步出手,就没有了。
庄麟不愿意跟他合作,也在他意料之中。年轻人,家境好,名校毕业,还是学作曲的,那肯定心高气傲,憋着一股劲想要一展长才,说不定心里还想着要跟自己一较高下呢。人家打定主意要做创作型歌手,首专肯定是想要自己写,不会让给别人的。关澜今天看他第一眼就发现他一身戒备,立即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拒绝。
不过没关系,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自以为打了胜仗还在暗自得意的庄麟并不知道,从此他的人生,就要走向虐心模式了。
第5章 你是三月的烟雨
关澜在综艺节目的后台里见着了李彦尧。
他也不耐烦跑这么多通告。然而他在公司也有业绩压力,手底下近百号人还要吃饭;今年他成绩平平,不得已要趁着前一阵的热度出来赚点通告费,好歹也算公司的营收。
就是网上老有人说他flop了,江郎才尽、屁都写不出来了,只好趁热捞金,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以前的作品吃老本了。
虽然他不至于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可这种话看多了也挺烦。
他当然也想靠作品说话,不愿意出来卖脸卖人设,然而公司不是他家开的,不会等着他闭门度过瓶颈期。
他跟李彦尧点了个头,李彦尧心里也是很忐忑。
他知道关澜跟庄麟见过面了,然而他从庄麟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就只能自己暗暗担心,一边担心关澜把庄麟潜了,一边担心庄麟那个没有情商的把关澜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