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歌(9)
可夜深人静,偌大的别墅没有旁的活物,反而能想清楚许多事。
他真是那朵玫瑰该多好,被一个人用心地惦记,不远万里地寻求答案,最终去而复返。即使后来枯等,也知道始终被记挂着,不必有遗憾。
陆言蹊在深夜归家,他轻手轻脚地换鞋、洗漱,没听到顾旻的动静。手机在下午之后就没电,之后连轴开了三个会,现在回来还要和他爸开时差会。
陆言蹊上楼,惯例去视察女儿休息的情况。他对陆之遥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要不是工作繁忙,陪她的时间更多,恨不能亲自言传身教。顾旻对此十分鄙夷,说他教不出什么好,这等放肆言论,很快就被陆言蹊身体力行地镇压了。
门虚掩着,陆言蹊推开门时,立刻笑出了声。
床绝不算窄,为防陆之遥滚下床,又放了许多毛绒玩具。此时一堆毛绒玩具中,顾旻和陆之遥躺在一起,两条被子,一人朝向一边,睡得舒舒服服。
顾旻手边还放着一本《小王子》,连台灯都没关。
讲故事能把自己讲睡着。陆言蹊多了个嘲笑他的把柄,一时间又不忍心喊醒他,走过去把灯关了,俯下身,在一大一小脸上各自亲了亲,又恋恋地刮了把顾旻的鼻子。
生物钟很准时,半途的睡着只能算是小憩。
顾旻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认真睡过懒觉,质量很不安稳。他在梦中感觉自己从很高的地方下坠,之后忽然惊醒,打了个寒颤。
床头灯关了,旁边陆之遥睡得乱七八糟的。顾旻伸手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都塞进被窝,然后自己起了床。
陆言蹊应该回来了,顾旻伸了个懒腰,这么想。
别墅是小三层,陆言蹊大刀阔斧地改装过,挑高了天花板。顾旻的脚步声在夜里听着有些空旷,他见楼下书房里透出一丝灯光,踢着拖鞋下楼,敲了敲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陆言蹊的声音:“进。”
他还在工作,顾旻进门时他刚好关掉一个视频对话,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望顾旻:“醒了?——能帮我揉下肩膀么,痛得要死。”
顾旻:“我又不专业,实在难受的话明天去找那个推拿师给你揉。才开一下午的会就肩膀痛,别又拿老了当借口,哪有你这样的?”
“我过完年都三十四了,本来也不年轻……你不嫌弃就成。”陆言蹊毫不在意那句调侃,业务不熟练地撒娇:“小旻,就帮我捏一捏,真的难受死了。”
顾旻拗不过他,伸手在他后颈和肩膀按摩。他一低头就对上陆言蹊的眼睛,十分专注地凝视自己,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与书房中温暖的光一起,晃得人心如乱麻。顾旻依旧没什么表情,陆言蹊先抬手揉他的耳垂。
看着倒像夜半无人私语时,耳鬓厮磨无限温情。
顾旻任由他搓揉,落点从耳朵一路到了嘴唇,他张口咬了下陆言蹊的手指,问:“干吗之前不叫我起来?”
“你睡得好好的,叫起来有好处么?”在他脸上掐了把,看那团红印迅速地消失,陆言蹊坐正,“好了不按了,小旻过来给我抱一抱。”
顾旻不从:“你吃饭了吗?”
陆言蹊惊异地瞥了他一眼:“没吃……你要给我做啊?”
居高临下、又在背后,这让他很想抱一抱对方。顾旻轻轻地拢过陆言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手艺不好,只能给你煮碗鸡汤面。陆总多担待吧。”
他从不知道顾旻会做饭,还以为他永远不识人间疾苦。于是陆言蹊自然地跟过去,靠在门框上看顾旻动他家锃亮的厨具,嘴角挂着一丝笑——他为自己的想象而感到羞涩的欣喜,半夜饿了,有人给做夜宵,太过生活化。
顾旻烧水、切葱花、配调料有条不紊,等水开的时候他在旁边平底锅里做了个单面煎蛋,陆言蹊不打扰,只含笑望着他。
“小旻,”陆言蹊状似随口提起,“以后要不要住过来?离你公司也不远。”
顾旻的动作停了一拍,筷子又开始在锅里搅:“住过来干吗?随时给你下厨,还是当保姆看孩子?陆先生,我有工作。”
陆言蹊走过去搂住他,鼻尖贴着顾旻脸颊,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没让你本末倒置,我只是觉得这套房子太大了,也许还得要个主人。”
“别闹了,你就是一时兴起。”顾旻自然地给他盛面,一扭头把碗凑到陆言蹊鼻子底下,带点埋怨地转移话题——他娴熟无比,别人听不出内心其实已经崩溃,“平时房子里又是保姆又是家教又是家政阿姨,我来了多双筷子太麻烦。何况陆先生日理万机,我第一次演唱会你都没空听,住进你家,我也是个摆设。”
这话其实有点酸,他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真心。
顾旻心想,他是喜欢陆言蹊的,可越是喜欢越不敢靠得太近,或者放肆地享受他现在的温存,才不至于以后分开了,自己难过。所以他才一开始就拒绝同住,怕陆言蹊没有距离感之后很快腻烦,也将自己缩进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甩的滋味,陆言蹊这么好,他舍不得。
陆言蹊听出他的怨怼,却不知他的喜欢,于是笑道:“谁说我没去听?”
顾旻一挑眉:“那你去哪场了?”
“除了北京的每一场。”
在顾旻的错愕里,他低头吃了口面,状似平常地接自己的话:“北京那次因为遥遥生日,不敢大张旗鼓带着走。你要看票根吗?”
顾旻不愿承认,就是这么一句话,他的坚持来了个乾坤大挪移。
第9章 第九章
说是同居,其实顾旻没怎么搬家,他拿了几件衣服放在陆言蹊那里,其余的东西都没动。反倒陆言蹊事多,非要大刀阔斧地给他隔一间琴房,在家里好一番东挪西凑,又换了主卧的床,闹得鸡犬不宁。
顾旻说:“以前那张就不错,你怎么老换来换去?”
陆言蹊没把这句话当回事,笑着说:“你终于肯住过来,当然得换更好的。而且上次你不是说我那张床太硬吗,换了软的,今晚试一试。”
前面听着还像是人话,最后一句又拐到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顾旻瞪了他一眼,陆言蹊毫不隐瞒自己的狼子野心,趁着家政在厨房做饭的工夫,揽过他的腰,抵在墙壁上好一通吻,直到顾旻眼角红红地小声让他放开才收手。
陆言蹊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口:“还是好容易害羞……都这么久了,该习惯了吧。小旻,你太可爱了。”
他说得缱绻,顾旻却如雷贯耳。
对时间,顾旻一向没有概念。他忙起来的时候日夜颠倒是常有的事,工作性质,平时穿搭都不用他CAO心,经常要助理提醒他私下注意加减衣服,顾旻才懵懂记起好像有“换季”这么个东西。陆言蹊对他而言,好像是过了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冬天,而细细算来,三年实在是个尴尬的长度。
若说长久,连七年之庠都比不过,可如果嫌短,一千多个日夜加在一起,也是好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时光了。
他从一文不名到国内当红,事业正在上升期,出道没多久已经发行了一张原创专辑和两张EP,写了很多首歌,口碑始终保持着上佳水准。托陆言蹊的福,秦屹还为他办了许多歌手要更长的时间才得以实现的巡回演唱会。
这些并不都是陆言蹊给的,可陆言蹊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正是因为他们俩难以启齿的关系,公司的人对他不敢怠慢。
顾旻想起这些有点感慨,回神时陆言蹊的脸近在咫尺。原本的慨叹加上他对陆言蹊越发浓烈又不敢言说的喜欢,顾旻情不自禁,凑得近些,主动亲吻他的唇角。
双唇分开,顾旻认真打量陆言蹊。
他长得不能说不好,五官端正,眉骨高眼窝深,有种混血的气质。因为出身好,带着一股锦绣丛中的风流气,举手投足都自信倨傲,偏生说话温文尔雅,如果不是公事的场合,更加含情脉脉。而这会儿,难以言喻的深情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顾旻眨了眨眼,突然问:“你听过《心火》吗?”
“苏夙的歌,你写的。”陆言蹊笑了,平时显得冷漠锐利的眉眼立时春风十里,“我当然听过,很喜欢间奏那段钢琴,看你采访,说是自己弹的?”
顾旻倒不知道他还看采访,点头。陆言蹊说:“曲好,词也好,就是有点伤感……你给苏夙写了好多首歌,怎么不自己唱?”
顾旻浑不在意:“他能唱出感觉,我自己反倒……欠点火候。”
他没说是因为感同身受唱不下去,想起提这首歌的原因,抬眼时显得生动活泼:“告诉你一个秘密,《心火》不是写给苏夙,是写给你的。”
“我吗?”陆言蹊惊喜地反问,随后顾旻立刻趁他不注意挣脱开,好整以暇地钻进那间琴房,装模作样地找谱子了。
他方才说了大实话,只是顾旻似乎没往心里去——顾旻是创作歌手,他最开始因一首歌打动了陆言蹊,后来自然也关注着他的每一首原创,包括这首由苏夙演绎的、曾经在权威周榜上霸占了整整两个月的歌。
陆言蹊待在原地,静静地回忆《心火》的歌词,蓦然有些刺痛感——唱的是求而不得,全是心酸,赚了好多人的眼泪。
可他来不及思索更多,心下许多种顾虑和盘算加在一起,使得这短暂的刺痛又消失了。陆言蹊探头探脑,去看顾旻镇定地收拾他的琴房。他应当很开心,轻轻哼着歌,手中整理谱子,阳光正好,从窗外洒下,倾斜的、长长的温暖。
他在这一刻参透了顾旻的心思,可却恶趣味地想等一等,看谁先按捺不住。
商人本性作祟了一会儿,到底败给了他心底涌上来的柔和。陆言蹊在原地静静地站了片刻,走过去搂住顾旻,立在一地阳光中,放肆地吻他的侧脸。
顾旻偏过头,眼中有光闪烁:“怎么了?”
陆言蹊喟叹一般埋在他颈侧:“只是刚刚突然想,这种夏天有你真好。”
此前沸沸扬扬的顾旻和洛乔安的绯闻最终结束在夏天的开始。
洛乔安的经纪公司发了一条微博驳斥杨蒙及其工作室断章取义的行径,还发了律师函,要起诉杨蒙诋毁造谣,影响了洛乔安声誉。第二天,洛乔安亲自宣布了个重磅消息,足以让她的粉丝心情复杂许久——她早就有恋爱对象了。
男方不是顾旻,是圈外某官二代,两人自小就认识,她出道没多久便确认了关系,相恋多年,目前已有计划结婚。
洛乔安本意是订婚后再公布,她想要借结婚慢慢地隐退,还没找到契机。这会儿刚好撞上绯闻,于是顺水推舟了。
和好友的午休小聚上,陆言蹊听朋友提起,非常宽容地笑,马后炮地说:“我早就跟你讲,小旻不可能和洛乔安有什么。要说写歌,他写给苏夙的还多一些。”
陈遇生无奈,最初是他在陆言蹊面前乱嚼舌根,说来也是八卦惯了,现在只得认输。他耸了耸肩:“算我错怪你的小朋友。”
他敏锐地注意到,提起顾旻时陆言蹊笑意顿生,连带眼角都有细纹出现,端的是一个异常开心,于是一瘪嘴:“我说言蹊,你什么时候打算收手啊?”
陆言蹊笑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先一步因为这话冷了下来:“什么?”
陈遇生认真地说:“总要收心结婚的吧?一直这么下去……你爸妈能同意?就算有之遥了,你都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说你……喜当爹,还养着金丝雀。”
陆言蹊严肃起来:“之遥的事已经过去了,既然她已经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长大。至于收不收心,结不结婚,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急,这事老爷子知道,他都没说我什么,你也别CAO心了。”
陈遇生无比担忧地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就像养只小宠物……怎么可能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