肤浅对白(13)
柯江越想越气,急躁地翻个身,结果脸上冰袋掉在床上,脸上、身上挨揍的地方一挪一压,痛得他眼睛通红。
“打人也别打脸啊,”半晌,柯江喃喃道,“那小子怎么这么坏。”
柯江有专属医生专门看诊按摩,谢白景则还在人民医院里独自排队。等排到了他的号,医生看了几眼,在病历本上写得飞快,让他去拍片。等拍片等了半小时,等片子出来又等了一个小时,他拿着去给医生看。医生一边开药一边说:“没骨折,幸亏你底子好。小伙子年轻气盛的少打架。”
谢白景到现在还没吃点东西,宿醉的头痛还在,敷衍地嗯了一声。
医生又看了他一眼:“你是明星?”
“不是。”谢白景拿着病历本和药单站起来,示意要离开,“谢谢。”
谢白景是在走出医院时收到小李电话的。小李的口气很严肃:“谢白景,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
“哦,”谢白景声音很平静,“你也许应该找柯总问责。”
“你确实要见一次柯总了,”小李似乎毫无意义地重复一遍,“柯总。”
他的柯总指正儿八经的新锐目前当家人,柯江他哥,柯成。
谢白景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却从未亲眼见过。见了面才发觉,柯成竟与柯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柯江长得俊秀干净,而柯成年纪也才三十出头,却面相老成,五官中庸,显出一股酒肉浸过的疲态。若不是身上那套高级的手工订制西装,腕间闪闪发亮的表,他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普通人。更加不同的是,柯江喜笑,这人看起来却气势不小,神情冷淡,有着与身俱来的倨傲,他的倨傲相比柯江而言,是明显外露的。偌大的总裁办公室里,所有助理秘书皆屏退,只有他们两人对坐。
柯家两兄弟不和的传言也只在他们上流圈子中流传,谢白景只以为柯江他哥要来寻他麻烦,眼神有些戒备。柯成与他沉默地对视了半分钟,他的眼神在谢白景俊朗而此时显露倦态的面容上仔细描摹过一番,这让谢白景十分不舒服。他的眼神仿佛刻意地展露出越过阶层的亲民感,带有审视的味道。
“听说,”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饶有兴趣地,“你把我弟弟给打了?”
谢白景:“您应该都了解过了。”
“确实,你很聪明。”柯成笑了笑,笑意却不显眼底。他双手交叉地放在桌上,随意地摩挲无名指的婚戒,“他很坏,是吗?”
谢白景警惕地不发一言。
柯成:“你不要紧张,我为你把一场会议给推了,我们有很长时间……别,我不是同性恋,只是来与你聊聊我弟弟。”他仿佛在聊家常,随意地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从小热衷于打乱别人的计划,表演欲太强,希望所有人都能关注他。如果不能如他的意,他就会想方设法地报复回去。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与家里男佣眉来眼去,对你作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柯成这样直白的批判让谢白景心里有些惊讶,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拿起桌上为他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柯成对他的沉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小伙儿,别急。我需要你帮我一点儿小忙。”
谢白景漠然地抬了抬眼。
“我需要好好教教他,”柯成温声道,“他这样不成器,让我作兄长的很失望。我希望你能稍微配合他,你想当演员是么?我可以与你聊聊新锐明年的计划。”
…
他从新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柯成为他安排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晚餐,让他在总裁休息室里单独享用。等他出来的时候,小李还在外等他,对他的脸色一如既往,不会太好,也没有太坏。小李是专门送他回学校的,在车上,他状若无意地问:“柯总对你有什么安排?”
谢白景正低头看手机。柯江在微信上给他转了两万,备注是衣服钱,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没有收,打字回复:上衣149,裤子299。
对面静了一分钟,估计柯小少爷这辈子没穿过这么便宜的衣服,还在努力接受的过程中。消息再次响起,柯江又给他转了四百五。
谢白景点击接收后将手机锁屏,放入口袋里。
小李坐在他一旁,眼睛微妙地向其悄悄窥探。
谢白景回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柯江的人。”
小李义正辞严:“你在说什么?”
谢白景难得地勾了勾唇角,却并未回答,头偏向车窗外,看着不断后掠的街景。
柯成向他许诺的奖励丰厚,要求又简单,换做普通人听后不免眼馋心动——陪一个长得不差的青年扮演恋人,配合旁人演出,就能收入不菲,受业内最大的影视传媒公司力捧,听起来近乎如天上掉馅饼。而在谢白景眼里,柯成却未必比柯江聪明到哪儿去。也许是柯总常年位居高位,不屑于向一个普通的学生施展功夫,又或者是觉得这不过一件小事,无论如何,他的话术落在谢白景耳中显得有些过于虚假,像漂浮在天上的云。他与他的弟弟分明是如出一辙的亲兄弟,在想让人达成自己的愿望时的模样千篇一律,相比之下,柯江竟更加真实些。
柯成的借口实在有些逗人玩儿,他如是说:“我想让柯江意识到,喜欢男人是没有出路的,家里想让他回走正道、娶妻生子。”
虽他神情切切,可他表露出的分明是对弟弟没有太深的感情。
或许他换一个人就能说通,可正因谢白景就是出身在关系冷漠的家庭中,才更觉如置身戏外,冷眼旁观。柯成若真想让柯江好好做人,有无数种方法可供驱使,何必请求一个无名小卒帮助“配合”。以谢白景的直觉而看,他们豪门家中的兄弟秘事,他最好是不涉浑水。正因如此,他没有明确地答应或拒绝,这让柯成稍许不悦,但仍维持风度翩翩的模样,还留他用过晚饭,劝他慢慢考虑。
假如他把与柯成的谈话告诉柯江,柯江会如何反应?谢白景脑海中竟突然闯出这个想法。
但他又很快想起昨夜柯江的荒唐,当即让想法烟消云散。
第21章
徐立觉得太奇怪了,柯江怎么又这么多天没出现呢?
柯江一直就像个小孩,玩心特别重,什么都喜欢涉猎,又什么都不算很精通。他能做得出叫上一群兄弟朋友连夜捣鼓就为了帮他把游戏打通关的事儿,是一最喜欢热闹的人,动不动就要喊一群人陪他玩儿,不哄着就不乐意。除了正事儿不干,其他都玩得很是逍遥。可自从这次回国碰上那个姓谢的小白脸,就彻底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头神出鬼没,一会在公司工作得正儿八经,一会不知道去干吗去,放着徐立等一众老友不管不顾,玩也不乐意出来玩,像着了魔似的。
尤其是前几天,柯江带着谢白景与朋友见面,一副马上要干大事儿正式成了的模样,可又紧接着几天偃旗息鼓,彻底没声儿了。
徐立也闲,实在憋不住,主动约柯江出来哥俩喝一杯聚聚。
“什么都没有,”柯江里边穿了件带帽的卫衣,显得他看起来还像个学生。他百无聊赖地俯视玻璃窗外的S城夜景,浅饮一口酒,“徐立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呢,别瞎问。”
徐立当即火了:“我就关心你,你刺个什么劲?”
柯江这几天本就烦得要死,最不想说的就是谢白景那事儿,闻言懒得与徐立争论,扔下酒杯转身就要走。徐立又急了,拉着他不放,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脾气冲别较真云云。柯江擅给人面子,两兄弟拉扯一顿才终于没那么浓厚的火药味,坐在一块再喝几杯,柯江终于愿意吐出真言。
“他打你?!”徐立一嗓子吼起来,“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柯江趴在小桌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凭什么动手?”徐立一脸难以置信,“柯江你真的是不知道怎么长的脑子,脾气也太好了,真你大爷的傻。换我,不让他全家给老子跪下道歉?他说你强他就真强他啊,有本事告你去。不就一小屁孩,还给当回事了……”
柯江早知他如此反应,悻悻地呵呵几声,压根没放在心上。
徐立是真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谢白景跟圈里人玩的小姑娘小男生有什么区别,不就是长得更好看些,又学会了欲擒故纵甩脸色,至于勾得柯江这样要死要活的么?要换做他,直接把这小明星给封杀了,家里人给说通了,就不信人不跪着来求他。柯江是出国太久了,学鬼佬的绅士风度学得半像不像。他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柯江这么受人欺负,隔一天就把人给约上,仔仔细细地瞧了谢白景一眼,阴阳怪气地警告道:“你俩的事儿我不瞎掺和,但你要是再敢对柯江动手……小心你的家里人。”
谢白景面色丝毫不改,好似全不为这威胁动容半点:“那您想要我怎样?”
徐立噎住。他想要怎样,他最想要的是柯江回归正途,但他不可能说动柯江;他第二想要的是柯江就算不回归正途,也不至于为个小男生要死要活,他也说不动柯江。他能动的只有谢白景,还不能真把人揍一顿又或者把人给封杀了,说不准柯江要发脾气,这让他有些恼火。
“你就现在高兴着呗,仗着我弟弟还看得上,”徐立嘲讽地笑,放有些无力的狠话,“他现在能给你多少,以后就连本带利地给收回来,知道不知道?”
谢白景缓慢道:“我知道。”
这一点他当然知道,他之所以对柯江的一切都有所抗拒,都因为柯江是柯江,能威胁他的东西太多了。谢白景自签约新锐,一直想的不过是好好工作,凭自己本事吃饭,而柯江却永远能搅乱他的生活。柯江手里把握着他的事业,身后有世家傍身,身旁有好友堵截,对他好时手捧着诱饵,对他不好时却可在一念之间使他跌落谷底。而他孤身一人,无能为力,甚至连拒绝之后都要担心是否拒绝得太不留情面。
他并不贪婪眼馋柯成所承诺的报酬,但也不畏惧徐立所说的后果。因为最残忍的是,比身家比地位比权财,他永远只能是这些纨绔少爷之间的一颗棋子。而谢白景正是最年轻最有抱负的时候,怎么能甘愿自己成为他们无意间的牺牲品。
与之相反,他倒是挺想富贵险中求,于刀尖上行走,方能放手一搏。至于之后能否安全脱身,才是这时候的谢白景正在反复迟疑的问题。
谢白景的寒假过得很紧凑。综艺在网络上播出了,虽不算大爆,但谢白景在其中以一个“林风小迷弟”的头衔小火起来,有一些话题度。林风受公司指点,自是明白如何提点他几分。他又被安排上了两期综艺,接受一些采访,在网络上有些许名气。除了工作外他便是在上课,他住在那间曾经“台风过境”的宿舍里,虽陈设都有人整理过,但他在这间房间里生活起居,总不免想起那晚的荒唐。
一直拖到大年二十九,谢白景方被公司放回家,并被嘱咐随时会有工作安排。
他家在离S城不远的一个小城市。小城里到了过年方热闹些许,老小区的楼里也张红贴彩。谢白景拖着行李箱爬上四楼,对门的老太太正出来倒垃圾,很稀奇地“哎哟”一声:“白景回来了,我听说你上电视了?”
谢白景刚把行李箱放稳,回头简略道:“不算上电视,就打个工。”
“真有出息,赚不少钱吧。”老太太说,“噢,你妈出门打麻将去了。带钥匙没?”
“带了,”谢白景温和道,“我先进屋了。”
老太太哎哎地应声。谢白景开门进屋,一股寒气扑鼻,几十平的房内堆满了破旧的纸箱与杂物,灰尘漫天。厕所正对门,一股来自下水道的腥臊气味,就像垃圾站一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行李箱推至房里放好,自己解开外套的拉链,拿起扫把拖把粗略打扫一遍。在南方的房子年岁久了,又疏于打扫,扫把一扫就是一堆虫子的尸体。厨房的小水槽里堆了满满的碗筷,瓷砖上油都被冻得凝固了。光收拾家里,谢白景就用了整整一个下午,垃圾扔出去四五袋,方觉得可以落脚,她妈才刚刚到家,看见他还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