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池(87)
叶钦满眼是泪,对上程非池直直望着他的视线,慌得无处可躲,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侧脸滑到下颌,被干燥的手指揩去。
“哭什么?”程非池问他。
叶钦摇了摇头。他只能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想来是先前重新被接受时的情绪积攒至今,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现在一点都不怕了,哪怕程非池不回应,他也不害怕了。他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接下来交由对方选择便好。
可他的心口还是止不住地发颤,眼泪扑簌簌地掉,不一会儿就把程非池的手掌心打湿了。
“别哭了。”程非池说。
叶钦拼命点头,吸着鼻子咬着嘴唇忍眼泪。他不知道程非池为什么要叫他别哭了,更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可怜,还有多么勾人。
待到他意识到程非池变深的眸色意味着什么,黑影倏地在面前放大,程非池就着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的姿势,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
脑袋不清醒的时候,或者喝了酒胆子大的时候,叶钦也不是没想过两人重逢后的第一个吻该是什么样子。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吻会是他恬不知耻地主动凑上去,程非池就算回应也是沉稳克制的,像从前每次一样轻轻地厮磨碾碰,温柔而绵长。
而不是现在这样,狠狠碰撞摩擦之后,欺过来的灼烫双唇吮了一下他还沾着泪的下唇,短暂分开之后便再次碾上去,用舌头撬开唇齿长驱直入,急切得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伴着错乱嘈杂的鼻息,用力的程度甚至可以用粗暴来形容。
像是忍了很久,比叶钦想象过的所有可能性加起来还要久。
交缠的水声在耳边蔓延,形势完全被一人掌控,叶钦连回应都万分艰难,不多时便止住哭泣,喉间只来得及溢出几缕难耐的气音。脑中也是乱的,除了知道在和他接吻的是刚才自己口口声声喊着的哥哥,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无暇去想。
分开时,叶钦浑身又酥又软,像小死过一回,趴在程非池胸口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找回飞散天边的神智。
口中还残留着一点眼泪的咸味,混合着对方的味道,惹得他留恋不已,喘匀呼吸后,追着那气息的来源处抬起了头。
视线再无处可避,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许久之后,程非池先抬起手,指腹抚过叶钦沾着细密水珠的睫毛,后知后觉地想起要交代点什么,让这个爱哭的小家伙把心放到肚子里,憋了半天,蹦出来两个字:“不是。”
自了解叶钦的恐惧与不安之后,他便尝试着通过各种方式主动表达,发短信也好,直接上门也罢,总之不能继续活在之前五年的封闭中,让小家伙胡思乱想,也搅得自己心神不宁。
叶钦被他摸得痒,眨了下眼睛,还没追问出口,就听见程非池郑重地补充道:“不是对谁都可以这么好,只有你。”
呼吸猛地一滞,叶钦瞪大眼睛与他对视,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程非池也回望着他。
自己的想法能传达给对方几分,程非池不确定,他只知道叶钦的真心已经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围。
勇敢是为了他,怯懦也是为了他。
他早就该撕碎萦绕在耳畔的心口不一,拨开遮挡视线的虚实画面和重重误会。
他早就该看到这双满含爱意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写了很久,抱歉来晚了。以后不更新会在微博(@余甜酲)请假。不出意外下章会赠送几千字,谢谢大家。
第七十九章-八十章
79.
到底是没留宿,花洒没修好洗不成澡,程非池带叶钦去他住的酒店。
就在附近不远的主干道路边,普通的商务酒店,普通的大床房,打开门一眼能从这头望到那头。
让叶钦不由得想到六年前,他自作主张地从南半球的海岛飞回首都,身上没有人民币,跟着程非池去宾馆开了个小标间,冻得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还嘴贱地嫌弃房间破,嫌弃空调不制热。
最后还跟程非池借钱订了个小蛋糕。
当时插上标有“18”的蜡烛,19岁的程非池也不说数字不对,陪着他一勺一勺地吃了。看似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实则不动声色地包容了他所有的任性妄为。
哗哗的水声响在耳边,程非池在里面洗澡。
商务酒店的隔离做得比一般酒店正经一些,即便是磨砂玻璃也看不见卫生间里的具体情状。
叶钦还是有些坐不住,站起来在不到三十平的屋子里溜达一圈,走到门口,把程非池脱下来的湿衬衫拿起来抱在怀里,再溜达一圈,又红着脸悄悄放了回去。
程非池出来的时候叶钦正在和周封通话。这厮最近总是不分白天黑夜给他打电话,上来就又哭又嚎,
“你说什么?明天高中同学聚会?”
叶钦瞥见程非池没拢紧的浴袍迅速挪开视线:“啊,是啊,你不知道?”
电话那头“操”了一声:“圆圆没跟我说,故意不想让我去呢吧。”
叶钦安慰道:“要是他真不想让你去,就嘱咐我别告诉你了,再说聚会信息群里都是公开的,谁都能看到。”
“有道理。”周封斗志重燃,“在哪儿,几点,地址发给我,我好调个班。”
叶钦提醒他:“明天只有咱们班同学,你别带一堆帮手来砸场子啊。”
近来周封追人毫无进展,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分分钟处在崩溃的边缘,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稀奇。
“瞧你这话说得,我一正直守法的人民警察,干得出那种事吗?”周封自信道,“放心吧,我这回备了杀手锏,只要让我跟他见到面,肯定能当场把他拿下!”
叶钦叹了口气,这话他听过太多遍,已经产生免疫了。
挂掉电话,还没想好转过去说些什么,程非池先出声了:“明天同学聚会?”
叶钦偏过头:“啊?嗯,高中同学。”
“中午?”
“嗯。”
程非池拿出手机翻看日程表:“我叫车送你去,时间来得及的话,下午我去接你。”
大约是昨天听了几句比承诺还要令人安心的话,加之看了一些惹人遐想的画面,叶钦一夜好梦。早上起床照镜子的时候,脸蛋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粉红,泼了几把冷水才浇灭心头的邪火。
跟他同床共枕一整晚的程非池却淡定如斯,吃早餐的时候给叶钦添水夹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仿佛他们没有经历过冷战,没有闹别扭,没有吵架,没有分手,也没有分开五年之久,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两个人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顺其自然地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叶钦本想为昨天自己近乎失态的表现解释一二,见他这样平静,便也三缄其口,同他一起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美好早晨。
因为昨天哭过,叶钦的眼泡有些红肿,想着今天要见老同学,形象还是很要紧,吃过早餐就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用沾了冷水的毛巾敷眼睛。
看似在闭目养神,实际耳朵一直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捕捉程非池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不多时,听到窸窸窣窣一阵衣物摩擦的响动,这是穿上外套准备走了。
叶钦刚要拿掉毛巾站起来,程非池走到他跟前,抬起一只手轻按住他覆在眼睛上的毛巾,声音自上而下传进耳朵:“我先走了,车十点半准时到楼下,车牌号发到你手机上了,注意别上错车。”
像在叮嘱一个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小朋友,叶钦脸颊发热,点头道:“嗯。”
覆在毛巾上的手拿开,脚步声渐远,正当叶钦再次准备站起来,想着好歹把人送到门口,说句“路上小心”“工作加油”什么的,程非池又折返回来。
这回是为了道别,托起叶钦的下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拜拜,下午见。”
同学聚会定在六中附近的一家中餐馆,二楼包厢有凌空而建的晒台,透过木质窗棂刚好能看见六中的操场,廖逸方把地点选在这里可谓煞费苦心。
老同学们也很给力,一个班52个人来了37个,没来的除去三个女生在待产或者月子中,还有十一个在外地赶不回来的,剩下一个下落不明的是周封。
落座后叶钦又给周封发了条短信,过去十来分钟也没收到回复,扭脖子四周打量一圈,正想借故离席给他打个电话,坐在对面的一个女生唤他道:“钦哥东张西望的看什么呢,怕有小粉丝追过来找你呀?”
孙怡然搭腔道:“谨慎点也好,现在咱们钦哥可红了,我这次来带了一打明信片,都是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拜托的,尤其是我表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给她弄到TO签。”
接着又有个男生加入讨论:“上回在家陪爹妈看电视,跟他们说电视上这个我老同学,他们还不信呢,我说‘这小子以前没少抄我作业’,我妈居然说‘人家长得好看抄抄作业也是应该的’,你们说这还是亲妈吗?”
两桌人都笑开了。
同学们都跟从前一样善良友好,开个玩笑也拿捏着分寸,是以没让叶钦感到任何不适,只觉得这次来对了,偶尔跟朋友们聚聚,心情都变得开朗起来。
何况他本来心情就不错,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两个截然不同的吻让他回味无穷,随便想想就脸红心跳,厕所不去了,拿起桌上的杯子猛喝水,同学们当他不好意思,纷纷换话题。
一个男生道:“话说在座还有需要对象的吗?我们办公室里单身帅哥美女到处跑,互留个联系方式不?省得爹妈去人民公园相亲角帮你们张罗。”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怨声载道,说大学毕业还不到两年,家里长辈就开始逼婚了,简直不给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留活路。
已经有订婚对象的孙怡然持反对意见:“婚姻也不见得就是爱情的坟墓,两个人在一起,遇到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互相分享,多好呀。”
叶钦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聊,好不容易把廖逸方给他夹的满满一盘菜吃完,在座各位都吃得差不多了,一半人说有事要先走,剩下一半按原计划去附近的KTV继续嗨。
叶钦本不打算跟去,可周封人还没来,他总怕出点什么事,路上先给程非池发了短信告知自己的动向,让他结束工作直接回去,自己这儿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发完立刻切到拨号界面,给周封打电话。
还是没打通,无奈之下把KTV的地址复制粘贴也给他发了一遍。
刚把手机塞回兜里,后面的孙怡然追上来,一把搀住他的胳膊:“钦哥你可真行,断腿的跑得比我这个四肢健全的还快。”
叶钦道:“正在练习双腿走路,单腿速度更快。”
孙怡然很配合地大惊小怪状,许久未见的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说着说着话题转到近况,孙怡然用胳膊肘碰了叶钦一下,神神秘秘的:“欸,跟他和好没?”
叶钦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条件反射地想摇头说“还没”,忽而想到那两个吻,舔了下嘴唇,说:“嗯,好了。”
孙怡然比他还高兴,说回家就准备份子钱,末了又问:“那那家伙和班长呢?我见他今天没来,都没敢在班长面前提起他。”
叶钦仰头朝前面张望,廖逸方正在最前面领路,时而能看见他跟身边的同学说笑的侧脸。
又把手机掏出来翻了一遍,没有新消息,叶钦皱了皱眉,说:“那家伙说不定又遇上什么逮猫抓狗的紧急任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