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犬(49)
陈三少的低声咒骂被屋外的鞭炮声掩盖,他哈哈大笑,起身坐着轮椅往门外摇,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连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闻起来都温馨。
云四点完炮仗,正搓着手站在檐下贴福字,林海靠过去问厨房今年有没有做雪花酥。
“雪花酥?”云四愣了愣,“行长,您老是嫌甜,今年怕是没做。”
“那有什么?”
“花生酥。”拎着灯笼的远方插了句嘴,“是三少爷要吃吧?我这就去端些。”
林海笑着应了,坐着轮椅回头望,陈轩正披着他的外衣站在卧房门前探头探脑。
“瞧什么呢?”他向三少爷招手。
陈轩攥着衣领忙不迭地跑过来:“林海,过年我要穿新衣服。”
“哎呦三少爷,您怎么跟个孩子一样?”云四一听就笑了,“就我们行长惯着你。”
陈三少美得下巴都扬起来了:“我也惯他。”说完还低头拍他的肩膀,“是不是?”
林海叹息,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你哪里惯我,你是折磨我。”
远方和云四一齐笑起来,陈轩气鼓鼓地轻哼,后来还是前者转移话题:“三少爷,行长老早就吩咐给你做新衣裳了,你要是不回来……”
“我就剪了扔掉。”林海漫不经心地接话。
陈三少被他冷淡的语气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弯腰搂他的脖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不提还好,一提,林海瞬间想起来陈轩翻墙出陈记以后最先去的不是分会,而是彩云轩,脸立刻拉下来,绕着弯子骂道:“长本事了,不让抽烟还非要抽。”
“我就是想你。”陈三少蔫蔫地嘀咕,继而惊讶地长大了嘴,“你怎么知道我抽烟?”
“林海,你跟踪我!”陈轩恼了,气得直跺脚。
林海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不仅跟踪你,我还在陈记里安插人,偷偷给你点安神香,悄悄添火炉!”
“你……”
“我要时时刻刻都盯着你。”他捏住陈三少发颤的指尖,把人拽到身前,“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说:“是你把我逼成这样的。”
远方趁他们争吵,已经把花生酥端来了。林海冷笑着拿起一块糖酥塞进陈轩嘴里,见三少爷鼓着腮帮子嚼,自己也吃了块。
啧,还是甜。
花生酥外裹着琥珀色的蜂蜜,陈轩吃完一块,又自己伸手抓,惦记着吃就忘了还在和林海吵架,当着下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往他背上一趴,边吃边唆手指头。
“还抽不抽烟?”林海却把盘子拿远。
陈三少急得伸手够,忙不迭地答允:“不抽了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
他这才忍笑把盘子递过去,继续拿着花生酥喂陈轩。
“不嫌甜?”林海见三少爷吃得头也不抬,有些纳闷,“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
“这哪里甜?”陈轩诧异地瞥他一眼。
原来陈三少的“甜”和林海的“甜”也是不一样的。他觉得有趣,揉了揉三少爷的脑袋,三少爷立刻煞有介事地仰起头,居高临下俯视坐在轮椅里的林海。
“你就该去城外的山头上当山大王。”陈轩叼着糖酥,含糊道,“什么读书人,我看你就是一土匪!”
兜兜转转,陈三少还膈应着被麻袋撞进分会的事儿。说起来的确没面子,陈轩就算在陈记不受待见,对外说起来也是堂堂正正的三少爷,如今被自家相公捆回家,还差点闹出认错人的乌龙,可谓是颜面扫地,也只有陈轩这种心思老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的阔少爷,才象征性地闹一闹,换了旁人,哪里还有闲心吃什么花生酥?
“我是土匪,你又是什么?”林海气定神闲地坐在廊下,扶着轮椅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每动一次,都牵动着陈三少虚张声势的心。
第五十七章 韭菜鸡蛋饺子
林海明知三少爷心虚,却故意慢条斯理地说:“都说土匪凶悍,可我再凶你,也不会真的伤你。”
他说话就是在兜圈子,晓得陈轩在乎什么,便刻意避开,拼命钓着三少爷的胃口:“就算用麻袋捆了你回来,我也没真的打你,所以你说说,刚刚那话用来指责我,对吗?”
陈轩被林海绕得云里雾里,抓着花生酥呢喃:“那我到底像什么?”
他就爱看三少爷迷糊的样子,低头偷亲了一口,只这时语气跟戏文里的登徒子似的没个正形:“你就是上了花轿还落跑的小娘子,都离不开我了,还非说身子不要我。”
一语惊得四下都静了,云四和远方是被腻歪的,陈三少则是硬生生羞的。
“你这人……”三少爷咬牙切齿,鼻梁撞在林海的眼镜上,瞬间多出一道红印。
“我说得不对?”他面不红心不跳,往陈轩嘴里又塞了块花生酥,“也只有我才能收拾你这种祸害。”
盘子里的花生酥没剩几块,全进了三少爷的肚子,林海抬手蹭掉点渣,塞嘴里舔了,又把陈轩恼得满面通红,趴在他肩上撞鸵鸟。
“别不说话。”林海逗三少爷。
“我才不和你这种人说话!”陈轩埋头嚷嚷,抱着他的脖子扭来扭去,“还读书人呢,我看你把圣贤书都读忘了。”
陈三少骂完又蹬起腿:“我晓得了,你看的哪里是什么好书,一定是街上买的话本!”
这年头不论是街头卖唱的还是茶馆里的说书人,不掺几个床笫间的笑话似乎都引不起人注意,陈轩认准林海看了乱七八糟的书,反倒不羞怯了,贼头贼脑地往书房溜。
“行长?”远方把花生酥的盘子撤了,“就让三少爷这么去啊?”
“嗯。”他见陈轩进了屋,慢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什么可避着他的东西,他要是想看分会的账簿,我也照样拿给他的瞧,可这阔少爷哪有这样的心思?”
陈轩的确没有这样的心思,他正撅着屁股找话本呢。
林海迈着腿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活动坐麻的下半身,云四站在他身边扶着,嘀嘀咕咕地问还得装多久的断腿。
“年后吧。”林海捶了捶膝盖,“正常走几步已经没大碍了,走久了才会疼。”
“就算是皮外伤,这好得也算快了。”远方替他把轮椅推来,还放了个靠垫,“行长,您还是别走了,我推您。”
雪化净以后天气已经有了回暖的趋势,林海扭了扭脖子,转身往书房走:“不坐了,活动活动。”
至于“活动”什么,那肯定是活动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企图抓住他把柄的三少爷。林海走到门口,屋里已经乱糟糟一片,陈三少坐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抱着一口大书箱,翻一本书,打一个喷嚏。
“快来帮我找。”陈轩听见脚步声,以为是下人来了,根本没想到林海能走路,“你们行长的书太多了。”
林海抄着手踱进去,杵在三少爷背后瞧,他脚边倒扣着一本《隋唐英雄传》,不远处还有一大摞即将倾斜的俄文书。
“去看看书架子后头。”陈轩又打了个喷嚏,见身后的人不动,不满地嘀咕,“你就听你们行长的话是不是?我这个三少爷说话一点用也没有。”
林海听得暗自好笑,伸手猛地抱住陈轩的腰,把三少爷从地上抱起来,对着红彤彤的耳朵吹了口气:“找我呢?”
“猫都没你能闹。”他笑着咬陈轩的后颈,“你瞧瞧这书房,还有地方能落脚吗?”
“林……林海?”陈三少吓懵了,摸着腰间的手,拼命低头去看他的腿,“你怎么能走了?”
“我不仅能走,我还能欺负你。”林海意有所指地摆腰,三少爷立刻僵住,捏在手里的册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却忽而松手,走到书桌边拉开抽屉,只见陈轩曾经偷偷看的画册好端端地躺着,他把它拿出来,翻开举到三少爷面前:“你要找的东西在这儿呢。”
林海随手一翻就是衣衫半解的图画,陈轩又羞又气,既想问他腿的事儿,又想把画册给撕了,而林海就半倚在桌边,搁下册子伸手:“还不来?”
“来什么来?”陈三少嘀嘀咕咕地站起来,不情不愿地扑到他怀里。
“来让我抱抱。”林海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脏死了,快去洗洗,洗完试我让人给你做的新衣服。”
“真有啊?”陈轩还有点不相信。
林海被三少爷的怀疑伤着了,想狠狠咬对方一口,但陈轩花猫似的脸根本无从下口,他只得没好气地打三少爷的屁股:“快去,再不去我陪你一起看这本画册。”
“一页一页地看。”林海轻哼,把书抖得哗啦啦作响,“看完还得给我写篇感想。”
陈轩长这么大没见过他这般不讲理的人,气得脖子和脸一个颜色:“光看怎么写感想?”
哪晓得林海等的就是三少爷这句话,勾起唇角感慨:“也对,那咱们就试,试一个写一篇。”
陈轩听得差点没气晕过去。
门外的云四都觉得林海欺负人,敲门进来拉人:“哎呦三少爷,您说不过咱们行长的,快去洗洗吧,洗完就该吃饭了。”
或许是陈轩也觉得自己说不过他,气咻咻地出门了。林海就听见三少爷和下人絮絮叨叨地在门外说话。
“要吃晚饭了?”
“是了,您瞧瞧天色,不早了。”
“年夜饭有什么啊?”陈轩又不走了,站在窗户下面揣着手,像是舍不得离开书房,在廊下踱来踱去。
云四念叨了一连串菜名,三少爷煞有介事地评价,还和陈记以前的年夜饭做比较,说着说着又跑回来了。
“林海,我想吃饺子。”陈三少往他怀里贴,“过年怎么能没有饺子呢?”
林海假装嫌弃陈轩脏,偏头把三少爷推开:“你是不是南方人,过年还要吃饺子?”
“我就要吃。”陈轩抱住他的腰贴上来,胡搅蛮缠,“让厨子包好不好?”
林海闻言,转回头,望着三少爷眨了眨眼睛,三少爷也讨好地对他眨巴眼睛。
“亲我一下。”他忍不住使坏。
为了能吃到饺子,陈轩当即扑上来亲他,亲完还舔他的嘴角:“小爷总算偷到香了。”
“油嘴滑舌……”林海忍不住拎着三少爷的胳膊把人往屋外扯。
大约是亲到的缘故,陈轩不闹了,美滋滋地跟着他往外走,注意力全在林海身上,走出去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连屋外的下人都被逗笑了。
林海连声叹息:“腿不方便的倒像是你。”
提到腿,陈轩立刻正经起来,蹲下来瞧他的伤腿,摸摸又敲敲,继而蹙眉轻哼:“原来没断,那你之前还不肯弯腿?我让你弯一弯,你还骂我不想你好。”
论起记仇,谁都比不上陈三少,林海却觉得好,起码他是三少爷放在心尖上的人,要不然这阔少也不会斤斤计较这些小事。
林海勾了勾三少爷的鼻尖:“怕你说漏嘴。”
“才不会……”
“嗯?”他眯起眼睛。
“好吧好吧。”陈轩扭开脸,牵着林海的手去洗澡。
林海欲言又止,觉得三少爷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起去洗澡最后会变成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可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陈轩就是仗着这一点腆着脸闹。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了,暗夜中飘摇的灯火映红了三少爷的侧脸,林海安静地看着,目光越发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