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钟远航拍了拍展宇的肩膀,对和善的女人笑了笑,“我们会小心的。”
他们往那边病房走得越近,吵骂的声音就越清晰,听来听去还是为了老太太的病情和治疗方案。
“……你们就想让老妈死!死了你们就好分她那点儿家产!”中气十足的男声在整个走廊上回荡,好几个病房都有看护和家属探头探脑地出来看热闹。
“回去吧,小心待会儿火烧到自己身上。”展宇拍了拍隔壁病房探出半个身子的大姐。
“哟!医生来了?”大姐笑了笑,往回退了半步,还是不肯放过这么精彩又典型的家庭伦理闹剧。
展宇也不再劝,拉着钟远航往病房进,身后呼啦啦几个规培生都吓得小脸儿煞白。
“见识见识吧,以后就是日常了。”展宇回头对着规培生们苦笑,叹了口气,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闹哄哄的病房。
钟远航迟了一步,在病房走廊边随便捡了根不知道谁放在墙根儿的拐杖,跟着进了病房。
“那是我们不想给妈治病吗?妈昏迷前就再三说过了,不想再受罪,不想全身都插满管子再走,你不是天天都围着妈打秋风?她这点儿心愿你不知道?”病房里,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正指着个中年男人骂。
“都小声点儿!”展宇气运丹田一声吼,堪堪压住了病房里的吵闹。
钟远航后进来,才看清小小的一个病房里,竟挤了五六个中年男女,病房中间一张单人病床上,躺着一个苍老枯瘦,不省人事的老人,正是昨天救护车送来,抢救了几乎一整晚的老太太。
她的脸色现在看起来比昨天更灰败,两颊迅速地凹陷下去,露出突兀地眉骨与颧骨,形容枯槁,就这么昏睡着,两条白眉毛也皱着。
安静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几个男女见医生进来,叽叽喳喳又要争着表达自己的诉求。
“我劝你们注意一下言辞,”钟远航走到病床边,看了看监护仪上病人差距惊人的高低压差,“你们以为老太太昏迷了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吗?”
“放屁呢,昏都昏了,还听个屁……”站在钟远航旁边的一个瘦男人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嘟囔。
“不信?”钟远航指了指血压,“自己看看,老太太血压已经飙了,你们再吵两句,嘭!”
男人被钟远航这一声“嘭”吓得退了半步,瞪着往外凸的眼睛惊悚地盯着钟远航。
钟远航弯着眼睛,冰冷冷不友好地笑,“老年人血管已经经不起这种压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血管,到时候你们再商量什么都来不及了。”
钟远航的恐吓并不是空穴来风,老太太肺心病多年,支气管几乎已经全部纤维化,全靠着呼吸机支撑,呼吸的声音好像一个破风箱,痰音严重,肺不好,心脏自然也不好,在场的所有医生都能判断出,只要撤了呼吸机,老太太绝对撑不过半天。
“医生,你一定得把我妈治好……”靠在病房角落的一个胖男人梗着脖子恳求。
钟远航认出来,这男人就是这家的小儿子,吼得最大声的就是他。
“老太太已经九十五了,身体各项指标都达不到手术标准,更何况还有严重的基础心肺疾病,说实话,情况并不乐观。”展宇无奈地看着床头的病历本。
“那我们把老太太带回去呢?”一个女人开口询问。
“带哪儿去?大姐我先说好,我家里没这个条件安排老娘,”钟远航身边的凸眼男人急吼吼地开口。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就指着老娘咽气!分她的拆迁补贴吧!”墙角的小儿子恶狠狠地咒骂,“不许!我看谁敢动老娘!她一定要留在医院里继续治!”
“别吵了!”展宇摆摆手,“我先问问,你们哪家有呼吸机?”
病房里鸦雀无声。
“那这样,老太太先留在医院里观察一周,要是没有呼吸机,我敢保证老太太走就是一天之内的事儿,你们哪家想让老人走在家里,房子卖不出高价钱的?”展宇的眼睛从几个儿女脸上一一扫过。
说到这个,前几分钟还在叫骂的男女像锯了嘴的葫芦,纷纷低下了头,眼睛都不敢跟医生们对视。
“那就结了,听我这个主治医生的吧,一周之后再看看指标,在医院里,有什么情况也好处理。”展宇在查房本上签了字,叹着气带头出了病房。
钟远航不动声色地殿后,出了病房,才把一直捏在手上的拐杖放回墙角。
第72章
展宇出了病房,溜得像逃命似的,钟远航从病房出来就没看见他人影了。
“你们展老师呢?”钟远航问几个规培生。
“没看见他……”一个还明显心有余悸的男生回答,“钟老师,这家人不会医闹吧?”
“怎么?怕了?”钟远航工作时冷静严肃,这时却难得地对着几个年轻的学生温和地笑了笑。
也许是钟远航罕见的微笑安抚了学生们,他们松了口气,后怕之后又开始觉得愤怒。
“老太太还在呢,全家好像人没一个真的在乎她难不难受,感觉老太太一旦有个什么不好,立马就能掐起来,不会真的来找医院和展老师的麻烦吧?”
“找与不找,我们的本职都只是治病,”钟远航看着发问的学生,“我的建议就是眼睛放亮些,看到情绪不稳定的病人或者家属躲快点。”
“啊?”
钟远航又吩咐了他们几句写病例的注意事项,才从住院部往门诊楼走。
到了住院部一楼,钟远航去了一趟保卫科,专门叮嘱了一下保安,巡逻的时候注意一下那一大家子人。
走出住院部的大门,钟远航看见展宇蹲在院子里那棵树下面抽烟。
“回去吧,回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钟远航走到展宇身边,黑眼圈和胡茬衬着,展宇要是没穿白大褂,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盲流,“一把年纪了,注意身体。”
钟远航有意刺激展宇斗嘴。
他们这样的工作,承受了太多他人的负面情绪,病人和家属往往敏感易怒,而医生除了尽快缓解病人的痛楚,额外见识了太多悲伤、愤怒和人性卑劣一面。
但展宇只是疲倦地笑了一下。
“是啊……一把年纪了。”展宇撑着膝盖,抓着身旁的树干站起来,“你今天有空的话,帮我留神一下老太太吧,有什么情况马上联系我。”
“知道了,不够你操心的,去吧。”钟远航拍了拍展宇挺不直的肩膀。
展宇抬头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叹了口气,“冬天快过去吧……”
钟远航看了一会儿展宇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门诊楼。
一路上遇见的病人确实比其他季节更多,钟远航突然想起了张烨的父亲,他应该也走在冬季,这么想着,钟远航突然对一路上行色匆匆的那些少年都产生了猜测和恻隐。
那年的冬天,失去了一切的张烨,在医院里奔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钟远航在一瞬间感到胸口闷闷的坠了一下,原来心疼的感觉的确是具象的。
张烨很少在工作的时候分心。
他的每一份工作都来之不易,如果做不到处处留心做得比别人更好,他这样没有一技之长的人是很容易被替代的。
但他今天却总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分心去想钟远航,担心他连轴转身体吃不消。
以至于展宇都快走到张烨面前了,他都没认出来。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张烨条件反射地招呼,定睛一看,才认出来站在柜台外面的是展宇。
张烨吓了一跳,展宇看起来就像是刚从网吧通宵出来的学生,眼皮耷拉着,站着都要睡着的样子。
“展医生?”张烨知道他刚下了夜班,下了班不回去好好睡觉,跑到店里来做什么?
“啊,你好啊张烨,”展宇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笑了笑,“饿死我了,有没有吃的,随便给我上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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