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伏:???
费薄林说:“看个够。”
费薄林还说:“什么时候看够了,我什么时候穿衣服。”
温伏愣住。
温伏睁大眼睛。
温伏嗖地一下逃走。
费薄林一把拎住温伏的后衣领子:“还看吗?”
温伏摇头。
“还比划吗?”
温伏使劲摇头。
一只猫咪在今晚失去了他的夜宵。
第35章
是夜,两个人躺在床上睡觉。
费薄林的床靠墙,温伏睡在内侧。
墙上有个窗台,今夜的窗户没关紧,晚风从缝里一缕一缕吹进来,温伏身下睡着暖烘烘的电热毯,面上盖了两层铺盖,脖子都被费薄林用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因此他得以静静地躺在枕头上,看着那点不至于让他起身关窗的寒风一下又一下把窗帘吹开。
温伏很恍惚,不过一个周的时间,那种居无定所,睡在发霉潮湿的老房子里的生活好像就变成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翻了个身,侧过去朝着外面,刚好看到费薄林的睡颜。
费薄林睡觉的姿态规矩又安静,呼吸匀畅,平躺着枕在枕头中央,连被子里的双手都整整齐齐叠放在身上,仿佛是自小就被规训得很有教养。
温伏看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这回直接趴在被子里,两只胳膊伸出来放在枕头上,枕着脑袋,一眼不眨地观察费薄林。
费薄林早就被他的动静吵醒了。
温伏翻第一下的时候,他没出声,只是打算重新入睡。
刚要睡着,温伏又哗啦啦翻了第二次身。
费薄林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开口问对方怎么不睡,忽然听温伏喊了一声:“费薄林哥哥。”
费薄林:!!!
他应激似的猛然睁眼抬头:“做什么?!”
温伏没来得及开口,他又煞有介事地问:“你干吗这么叫我?”
仿佛受了多大的惊恐一般。
温伏面无波澜地看着费薄林,平静的眼神下有一丝疑惑:“不是你让我这么叫你吗?”
费薄林如鲠在喉。
他是让他叫他哥……
但不是这么个叫法。
费薄林放弃抵抗,挪回枕头上,平复下情绪问:“怎么突然喊我?”
温伏的目光顺着他的脸下移到胸口,对着那里凝视半晌,试探着开口:“那个佛牌,是你的吗?”
“这个么?”
费薄林闻言摸到自己胸口的位置,隔着睡衣摩挲这佛牌残缺的一角,语气低沉了下去:“是我妈妈的……遗物。”
那是他妈妈临死前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费薄林的妈妈姓林,叫林远宜。
他十三岁那年,林远宜因过度工作身体劳累,短时间体重急剧下降,后来去医院查出了血癌。
在医院治疗一年多,林远宜暴瘦到不足30公斤。
费薄林拿着她给自己留下用来读书的最后十几万积蓄给她转到省中心最好的医院,ICU一天治疗费就要十万不止,他走投无路时想去找自己的父亲借钱,林远宜不让。
费父和费母年轻时一同创业,在省会从一家夫妻餐馆开始,慢慢做成了全省最大的餐饮品牌。
后来公司转行,改做食品加工,林远宜恰好怀孕,就从台前转移到幕后,退出了费家公司。
她一生要强,在费薄林四岁时发现费父出轨,毅然决然带着孩子净身出户回到戎州老家,还给费薄林改了现在这个名字。
年轻时的心气没了,林远宜开了个小卖部供儿子上学和生活。
即便只是小卖部,她也是附近开得最好的一个,每天起早贪黑,从来没让母子温饱成过问题。
偏偏在费薄林上初二这年,得了这场大病。
费薄林没办法,把家里所有能卖的都卖了,电视机、空调、电冰箱……家里最穷的那段日子只剩下四面白墙和一张床垫还有几床旧被子。
楼下的吴姨看不过去,用积攒的十万退休工资把费薄林家那个小卖部买了,让他拿去给母亲治病。
即便如此,这点治疗费还是杯水车薪。
至于这个朱砂佛牌,是林远宜住院的某个晚上——大概她那时便意识到自己行将就木,把这个牌子取下来亲手给费薄林戴上。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刻,她对着费薄林脖子上缺了一角的佛牌,嘴里念着“阿弥陀佛”,祈求神灵在她以后不在的日子里多保佑保佑自己的孩子。
费薄林只是哽咽着跟她开玩笑:“佛牌都缺了一角,不灵验的。你还是多留几天,亲自保佑我。”
林远宜说:“佛祖不会介意这些。”
那天过后,她长时间陷入昏睡。
费薄林趁着林远宜昏迷不醒,去父亲公司门前跪了几天,求他们施以援手救救母亲。
当时的费父远在欧洲,锦城的公司本部基本都交给了费父第二任妻子的许家人管理,他们答应把林远宜转移到国外最好的机构治疗,可半年不到,林远宜的死讯还是传回了戎州,费薄林得到的只有许家托人用面包车顺路送来的一盒骨灰。
林远宜死的时候,距离费薄林中考只有两个月不到。
那个夏天他无心冲刺考试,昂贵的医疗费把这个不算家的家洗劫一空,费薄林穷到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母亲要强,他也要强。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费薄林也没想过去敲开邻居的家门要一碗饭,即便他知道,周围的人只要进门看看他只剩四面墙的房子一眼,一定都会竭尽全力地照顾他的温饱。
最后还是吴姨把那间小卖部让了出来。
她自己进货,添置了货架和一屋子零零散散的商品,让费薄林自己经营这家店,经营下来的钱拿去读书吃饭,多余的利润再慢慢还欠她的那十万。
吴姨把小卖部让给费薄林的第一晚,他躲在货架后面把整个店的面包疯狂塞进嘴里,吃到肠胃失去知觉,直到呕吐不止,他才停下——在那之前连费薄林自己都记不清自己饿了多久的肚子。
小卖部的盈利十分可观,两年的时间,吴姨那十万块费薄林还了大半,家里添置了许多必要的二手家具,中考失利没成为费薄林的终点,在最次的普通部他还是整个年纪名列前茅的优秀少年。
那个雨夜,他撞见温伏的第一眼,就想起两年前游魂一般的自己。
最难的时候,费薄林路过形形色色的餐馆超市,也曾动过一些偷蒙抢劫的念头。
饭都吃不起的人,道德失地只在一念之间。
那年他才多小?初中刚上一年,母亲的病又急又重,两母子骨子里一样的倔强,咬着牙关不吭声,没人教他申请贫困补助,没人教他寻求社区帮忙,家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到医院,他硬是在十三四岁的年纪把一切挺了过来。
于是他也好奇街头抢钱的温伏走的是哪条末路,那些洗不干净的卫衣,一口都没喝过的牛奶,偶尔才很舍得花钱吃的泡面,都是曾困过他的泥沼。
他哄骗温伏带他去他暂住的房子,在墙皮脱落的厨房里,他站在温伏身后,像个陌生人站在当年的自己身后一样,告诉对方:“想喝牛奶就来找我。”
他也不问温伏的来历,不问温伏的父亲母亲,谁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地狱。
他只是在那个周末的晚上看见门外的人一身是伤,就把温伏接了进去。
似乎人的本能就是淡化过去的苦痛,当年再水生火热,如今睡在晚风悠悠的房间里,也只是几句话就轻描淡写揭过的回忆了。
有时费薄林会想,母亲不爱父亲了,但她一定还是在意的——恨也是一种在意,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身为林远宜的自尊,否则她不会给自己的儿子改这样一个称呼。
费薄林,连名字都带着她对他的谴责与恨意。
温伏说:“我可以看吗?”
“可以。”
费薄林把佛牌从领口拿出来。
吊坠的线很长,足够挂在费薄林的脖子上让温伏拿在手里瞧。
即使如此,温伏还是凑得很近,近到呼吸拂动在费薄林的锁骨上方,使费薄林一低眼就看看见他轻轻颤动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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