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扯淡,我昨晚已经看过无数遍了!你的小作文在哪里呢?”也许是台风太过凶猛,程醒言被刮得眼底通红,“你夜里十点半左右会记录一次用药情况,每次都是这个时间点。我这是合理开展蹲点计划。”
褚晏清动了动喉头,已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来。唯有窗外呼啸的风雨声代替他作答,他的回答就是无法回答。
“别总是让我往死里逼你。”
程醒言见他无力狡辩,终于放开他的手腕,接着轻松缴获他搁置在桌面的药盒。盒子侧边敞着,里边的铝箔药板漏了一角,黯淡无金属光泽。
人赃俱获。的确没什么可狡辩的了。
褚晏清好像刚受完剥/皮之刑的罪人,而他也的确罪大恶极。他短促而沉重地吐息几次,滞留在原地,没有动静。
如果非要深究他无谓的执著,其实相当可笑。此前他以为只要把病治好,他就能和程醒言重来一次;至于现在,他对自己早不抱任何希望,还非要在程醒言面前死守那点可笑的尊严,到底有何意义?他也说不上来。
第38章 第33条 坦白从宽,抗拒从亲
镇静药很快发辉效果。药片在胃里磨成粉末,顺着血管输送全身,将大脑里所有的情绪和想法统统清理干净,不分好坏。
褚晏清已不感觉狼狈,要论狼狈,他在程醒言面前丢脸过很多次了,他是什么残次品对方都门清。也不感觉惊慌,只要他愿意横下心放弃,就不用害怕彻底失败的结果。乐观估计,就算程醒言再照他身上来两下子,他都可以礼貌道谢。
但药物没能清除疼痛。褚晏清总觉耳边很吵,吵得头疼愈发严重。他干脆将自己放倒,用枕头蒙住了面,企图将耳膜和噪音隔离开。
远处台风在玩多诺米骨牌游戏, 呼啸着推翻了一连排的行道树;隔壁房间的同事出老千被逮着了,与牌友吵作一团,剩下的和事佬只能小声劝架;屋内程醒言窸窣翻阅着药物说明书,偶尔发出极轻的叹息,不知读到了药效还是副作用。远远近近的,已分不真切,褚晏清只知道耳膜嗡嗡震着,脑子里的神经拧得刺痛。
程醒言仿佛是故意放慢了阅读速度,良久才将说明书重新折叠放入药盒,问他:“你今天吃过药吗?”
褚晏清木然着不乐意起身,也不想见对方,“今天已经吃过了,我现在很正常。”
程醒言拧着眉毛,“会有正常人强调自己正常么?”
“的确,我不正常。你才是正常人,正常人就该离我远点,不错吧?”
程醒言不理会他的自轻,“反正你从明天开始必须按时吃药,不能漏几天补几天的。我会监督你。”
“别说那事了。”褚晏清蜷曲起双腿,妄图将整个身躯都蒙进枕头里,“我自己会定闹钟。再说了,我得病关你什么事?你闲得慌来精神病院送温暖?”
程醒言陷入了漫长的默然。褚晏清正侥幸这样轻易就糊弄过去了,便感觉程醒言在触/碰他的肩背,想尝试从身后环抱住他。但他蜷得很死,对方屡次未能成功。
“褚晏清。”
程醒言叫了他的名字。褚晏清动了动腿骨,以示没聋。
“你,你得抑郁症是因为我吗?”程醒言磕磕巴巴地问,“如果知道你会因为我生病,我当年一定不会……走。”
坏了。太阳穴猛烈一跳,仿佛挨了颗子弹,穿透了脑子里的一片混沌,药物杀死的思绪重新涌动起来。
褚晏清惊觉误会闹大了,非得解释明白不可。他挣扎着起身,拽住程醒言,正色道:“不是。首先,我没得抑郁症,我明明活得好好的,像要寻死的样子吗?非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把自己弄死的,放心吧。”
程醒言嘀咕道:“你明明在吃那种药。”
“其次,我在跟你分手以前就脑子出问题了,我得不得焦虑症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程醒言看起来越发不安了,从他身上收回的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你很早以前就生病了,可我什么都没发觉。如果知道你很难受,我当时也不会走。”
“你应该要走,我也想让你走。我当时成天到晚都就没个人样,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如果你继续和我待在一起,我们也迟早彻底完蛋。”褚晏清平静地补充,“当然了,我和谁都会是彻底完蛋。你不要因为我产生心理负担。”
程醒言继续追问:“那你因为和我分手症状加重了吗?”
“没有,全都跟你没关系。真的。”
但他诈骗罪前科累累,偶尔吐露几句实话,反倒没人信了。程醒言连连点头,表情却分明是“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担心,我还是假装相信吧”,任凭他怎么辩解,都是反向努力。
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奇妙了。程醒言不知在哪搜到他病友分享的血图,非要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自戕的疤痕,褚晏清本就没那舞刀子的癖好,毫不犯怵,随便程醒言摆弄。结果真让程醒言找着几道骇人的淤青和破皮,褚晏清也说不上来是昨晚在路上磕碰的,还是前些天发病时断续积累的。
趁他苦想托辞之时,程醒言已经搂住他的脖颈,他也下意识抱紧对方的双腿。程醒言试探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接着落下细细密密的亲吻,从额前落到鼻尖,像是笨拙的工匠在一点点精雕作品的细节。
旧情人有旧情人的便利,只需稍微点拨就记忆起当年的默契,大可以略去互相探索的步骤。
“这就算你同意了?”程醒言在亲吻的间隙中问。
褚晏清明白对方所指:“为什么?你喜欢残废还是喜欢精神病。”
“喜欢你。”程醒言黏糊着他,“至于你变残废还是变精神病了,我不在乎。再说了,现在不是还没到那程度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别喜欢我了,喜欢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除了你,谁会生着病还在台风天里到处找我。”
“事实上也没能帮到你什么。”
程醒言冷哼道:“还想把我赶走。但你都起反应了,你也想装没有?”——白天愁无事可做,夜里就真的来活了。褚晏清在黑暗中听见一阵嘈杂迫近,接着响起急促而连贯的敲门声。
他本想装作熟睡,门外又传来汪导的咋呼:“出大事了!褚总,你休息了吗?”
褚晏清真不好回答现在算是休息与否。程醒言倒识趣地从他身上滚下去了,往靠里侧的床头一躲,只发出极轻的沙沙声,用口型示意他去开门。
诚然,若和圈内的牛鬼蛇神相比,汪导都能评上道德标兵了。别的导演大半夜的不睡觉肯定在潜规则,这老头却捎来一票人跟他开会,前边站着几名场务,后边跟着摄影指导和李校然。一伙人乌泱泱地堵在他门外,围观他给上衣系纽扣。
褚晏清痛恨打乱安排的突发事件,既然没有事先通知,那就都等着吧。他动作不紧不慢,将纽扣系到衣领最上边一颗。待他理清楚衣领,汪导才讷讷开口:“场务和摄影组没做好交接,把这几天的存储卡弄丢了。我就琢磨着找你一起想想办法,到底该怎么解决。”
原来是找他升堂断案的。情况褚晏清早跟程醒言打听清楚了,只是照例要履行询问程序:“谁弄丢的。”
姓方的摄影指导是个方块头,率先抢答道:“实习生弄丢的。”
李校然聋了似的,耷拉着脑袋站在最后边,一副人头任由处置的样子。
褚晏清心底不痛快,“我说方老师,去年剧组资金断了,你带着几个摄影出去接私活,留下实习生负责掌机。现在刮台风了,你又让实习生负责交接存储卡。下一步该让实习生兼任摄影指导了吧?”
“我没带人接私活,褚总,我当时就是去帮亲戚一点小忙……”对方面色渐红,像块没煮熟的猪肝,连忙改了口,“也是,凭什么说是我们摄影组的责任?一直都是场务负责保管内存卡,跟我们摄影组就没关系。”
几名场务倒挺团结,摆明了事先通过气,“我们几个昨天就没见到什么内存卡,互相都可以作证。”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