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问你,上次在电话里你说要出国,什么时候走?还会回来吗?
这是康哲发给他的信息,大概是在他们从游乐场分别之后发给他的,而他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
他坐在沙发上,以蜷缩的姿势抱着自己,头埋在双臂之间。
这个姿势记不清持续了多久,他的手指都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出现了凹痕,腿根酸麻到几乎难以动作。
天很黑,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
庄念突然觉得空虚、心慌,仿佛是飘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高空里,周遭看不见抓不着任何事物。
他深吸了两口气,起身赶去了医院,停好车之后给康哲回了条消息:
麻烦帮我保密。
第七十一章
导诊的护士看到他都有些意外,毕竟市医院第一刀庄医生已经很久不上手术台了。
他现在是坐诊的医生,早八点半晚四点半,现在又正在休假,赶着夜班时间过来实在稀奇。
庄念笑了笑,“看到周医生了吗?”
“他...刚刚说去你休息室里躺一会。”导诊护士说。
庄念道了声谢,快步走向休息室。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可醒来之后,以为和另一个人还能再见几面的希冀突然落空,那种真切的孤独感和无望让他无法一个人独处。
他的休息室在新建的诊室大楼里,电梯才开始试运行,人少的很。
很多家里远的实习生索性就不回家,直接找间空屋子凑合。
庄念进到空旷的大堂时,一道人影立在墙角抽泣,吓了他一大跳。
“哥...”那人委委屈屈的喊了他一声。
庄念突然想问,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世界末日要来了吗?
“怎么了?”他朝着赵田陈走过去,递了个方帕过去,“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躲这哭鼻子?最近压力很大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一点也没想过,就在前几天他自己也当着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弟弟面,把眼睛都哭肿了。
“夏青川...青川哥他...他太铁石心肠了。”大堂里的回声重,赵田陈抱怨了一句立刻捂上嘴,做贼似得拉着他出了门。
两人坐在台阶上,面前是停车场,路灯下飞着残喘的蚊虫。
“说吧,怎么铁石心肠了?”庄念拍了拍手上的浮土说。
“他...”赵田陈擦了一把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带着少年气,很可爱,“我刚刚在床上发现了一只蟑螂!”
他夸张的比划着,“有这么大!”
庄念看着他比划的尺寸,呵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这个长度该是只黄鼠狼。”
赵田陈怔了怔,知道庄念是在揶揄,把手缩回来一丢丢,“那,那也有这么大了。”
“然后呢。”庄念问。
“你也知道我最怕那些东西,当时吓得嗷一嗓子...就..”赵田陈突然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唇,微弱的灯光下悄悄红了脸,“我撞到了青川哥...他..他的嘴。”
庄念抬了抬眉毛。
“然后他就特别生气的把我推开了,竖着眼睛瞪我,可凶了。”赵田陈嘟着嘴,哼了一声,“干嘛呀,我又不是没刷牙,我嘴上又没长疮,看他嫌弃那样子。”
庄念抬手比了个先暂停的手势,意外道,“你说什么?夏青川...在这?”
赵田陈点了点头,委屈道,“你走了之后带我那个师傅特别变态,没有工作也不准睡觉,原来那个多人的宿舍我不住了,想离他远点就搬这来了。”
“所以呢?”庄念问。
赵田陈揉了揉后颈,“可这太黑了,我..我有点害怕,就问他能不能来陪陪我。”
庄念勾着唇角,“所以他最近几天一直陪你住在宿舍?”
赵田陈点头。
庄念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看着他们家天真,笑道,“所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哎呀你别那么看着我,他就把我当弟弟,不是...喜欢我,每天都说烦我。”赵田陈挥着手说,“他不喜欢我,所以我有点难过。”
“哦。”庄念抿了抿嘴,起身准备离开,在这之前又对赵田陈说,“其实他很小的时候被他爸卖给了一个变态,从那之后他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再也没睡过别处。”
他拍了拍赵田陈的肩膀,“你说你撞到了他的嘴?”
赵田陈诧异的看着他,呆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庄念笑了,“现在,回去,再撞一次,这次记得时间长一点,他就不气了。”
找到周易的时候,他正趴在床上翻朋友圈,满屏都是卖花的。
庄念摇了摇头,心道,看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世界面临着末日塌陷,别人都还好。
“庄,你怎么来了。”周易从床上翻起来,“看看,我到时候拿着哪一种花求婚胜算能大一点。”
周易的生日快到了。
庄念非常老套的从附近的礼品店挑了一对亲吻的小娃娃摆件。
可以见证求婚现场,真正结婚的时候他人早就不知道在哪了,所以除了摆件,他连红包也准备好了,就等着送出去。
庄念指了一张穿插着郁金香的捧花说,“这个吧,颜色搭配很漂亮,你觉得呢?”
说完,他起身走到工作台边,将那张落了灰的请柬揣了起来。
顾言的那份送出去,他就可以离开了。
休息室里上下铺,庄念睡在上面,周易在下面。
周易抬腿蹬了一脚床板,“庄,你为什么从手术台转到门诊了啊,昨天我听院长说你又请假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庄念伸着手臂将将能够到顶板,轻轻一碰又落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哟,你还知道累呢。”周易笑了两声,“你不做手术了,我觉得...挺可惜的。”
庄念这个人似乎没有别的爱好,朋友圈也单薄的可怜,认识开始他的全部生活都在手术台上。
很难想象那么优秀的外科医生竟然甘愿分去门诊,整天面对敏感多疑的病患。
庄念翻动手掌摆在眼前看着,“没什么可惜的,本来...我也不太喜欢这个行业。”
“不喜欢?”周易从床上做起来,“怎么可能,你那么专业那么牛,不是我带着滤镜替你吹,附近这几个城市加起来,没一个婻鳳人敌得过你。”
庄念轻轻笑出声,“还说没带滤镜。”
放在从前,他一定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但新楼里安静的厉害,两个人同时不出声的时候就像身处在无人之境,寂寞的有些可怕。
庄念短叹了一口气,“嗯,我从前还晕血来着。”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易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踮着脚看上铺的庄念,“你说什么?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外科医生晕血,那不就跟活人对氧气过敏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真的。”庄念回答。
“为什么啊。”周易追问,“那最后是怎么克服的?”
第七十二章
他晕血的症状是小时候突然出现的。
那次被庄均泽打的狠了,他躺在地下室里,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几乎将他小小的上半身全都包裹住。
血液快速流失的感觉很难熬,身体越来越冷,呼吸困难。
仿佛被人拖拽着手脚沉入结着薄冰的湖底,胸腔中的氧气以缓慢的,可以窥见的速度被抽走。
就像...能亲眼看见自己的死亡。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怕血了,可庄均泽当时逼得紧,他从来不敢说,这件事只有一个人知道。
庄念纠结着措辞,不知道他的故事应该从哪一处开始讲给对方听才好,他从来没向谁提起过。
没有诉说欲,是因为不渴望被人同情,也不渴望有人和他同仇敌忾,去怜悯或者可怜小时候的他。
他不可怜,也不需要怜悯,他有顾言。
他始终觉得,没有这些事情,他就遇不到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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