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听得似懂非懂,只能茫然点点头。
梁牧也看出来了,就把话头丢给他:“你呢。你想去滑什么样的高山。”
池羽想都没想,就说:“瑞士,Verbier(韦尔比耶)。”自然不用说,是世界野雪巡回赛的故乡。
梁牧也说:“再高一点。”
“法国,Chamonix(霞慕尼)。”号称是所有大山自由式滑手的天堂。
“再高一点。”
“阿拉斯加,So Far Gone(绝境)。”这一片山处于阿拉斯加临海城市瓦尔德兹附近,冰川上厚雪堆积,是每个单板自由式野雪选手的终极梦想。So Far Gone是野雪圈内起的名,因为地方偏僻,而山巍峨挺立,坡度十分陡峭,遂得名 “绝境”。
“再高。”
池羽转头看着他,突然想到高海拔高山:“珠峰?还是不太适合滑降,到了希拉里台阶,不得脱板往下绳降?难道你是说……洛子走廊?”洛子走廊,是天然形成的一条几乎笔直的廊道,位于珠峰邻里的洛子峰上,海拔八千米,长达六百米,斜坡50度左右。高山滑雪人称之为“梦幻走廊”。
梁牧也道:“没有比这再高的了吧。”
池羽顿了片刻,才说:“我其实了解过。但那里常年积雪冻成冰,哪怕是双板,也只能全程侧滑。没什么意思。”
梁牧也认真地问:“那你想去哪?最喜欢的山是哪一座?”
池羽仔细想了想,得有一两分钟。梁牧也差点以为他又睡着了,可这时候,他听见池羽的声音:“说出来你可能要笑话。十二岁的时候,我爸送了我一本书,叫什么高山滑雪进阶。是国内的教材。那封面上的山很漂亮。其实单板在大多数地形都不如双板灵活,不能越野也不能爬升,但我们是为了大山粉雪而生的。而那座山,很合适。能切那么均匀漂亮的雪脊,想想在那儿做heel-side POW turn(粉雪背山弯),真的是……爽死了。”
其实现在想来,池勉的礼物并不走心,书里面教的内容也很落后。但是那座山,让他魂牵梦萦。说梦想都远了,它更像是一种符号,一个象征。世界上不存在免费的爱,也根本就没有这么完美的山。
梁牧也没有笑。他挺随意地抱着他,左手搭在他肩膀上,片刻失神。然后,他扳着池羽的下巴强迫他回过头,看他一脸虔诚,全是向往。
梁牧也开口,却是跟他开玩笑:“比做爱爽?”
“比做爱爽。”池羽这回接住了,又有点无奈地说,“不过那都是十年前,这山都是冰川雪山,可能早就不长这样了。现在全球气候变暖……”
梁牧也这才松开手。池羽以为他这个有多年高海拔登山经验的人要来安慰安慰他,没想到那个人说:“可能本来就是PS的。”
池羽也就附和着笑。他席间也喝了不少酒,只觉得他俩心都贴得特别近。单人床太窄,梁牧也的左手又搭在他肩膀上。他其实一天到头也困倦至极,可他向来一个人睡觉睡习惯了,现在合上眼睛,也根本睡不着。
池羽更是毫无睡意。他心里突然有个压抑无数次的想法在跃动,完全无法忽视。而酒壮人胆,时机正好,他突然开口:“你说你弟弟也是滑雪的……”
片刻后,他听见身后的人开口:“嗯。这次来滑雪,看到了他之前看到的风景。也还不错。”
“当年,是发生什么了吗。”
“在去比赛的路上,出了意外。”
“是……”
“对面司机的全责。一个二十多的小年轻,喝了酒,想借道超车。”
可以了,到此为止。不要再问了。
大脑敲着警铃,可嘴却丝毫不受其控制。梁牧也平时情绪很少有大的起伏,他一直是很松弛的状态,不生气也不计较,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触碰得到他。可今天不太一样。情感之事,池羽不懂,可他也感觉得到今天晚上那个人对自己不设防。他离真相很近,就想再近一点。
“是你弟弟在开车?”
梁牧也仍在坦诚:“不是。他没有驾照。是别的人。”
“你知道……是谁吗?他后来……”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梁牧也回得很果断,声音冷厉,带着戾气。
池羽突然就没了睡意,掀开被子就下了床。他眼眶发酸,只觉得没来由的委屈。也是,这世界本不公平,他是一个人,而梁熠川有那么多爱他的人,可却是他活了下来。眼前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作茧自缚。除了“不想知道”四个字,他也不值得比这更多的情绪了。
“我……去睡睡袋。太热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解释蹩脚,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梁牧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生气了?”
池羽说:“没有。”
梁牧也闷声猜了半天,结合之前的谈话,他就猜着说:“池羽,我没把你当弟弟。你别瞎想。”
池羽钻进黑色睡袋里,只伸出一只光裸的左手,越过身体在拉拉链。拉链竟然还卡住了,怎么也拉不上。气氛凝滞,十分尴尬。他继续找理由:“门没法锁。咱俩……要分开睡。”
这人,敢跟我上床不敢跟我睡觉?梁牧也搞不懂他,只能继续劝:“上来吧。门关着,我看谁敢进来。”
池羽还是不说话。拉链终于肯配合了,“刺啦”一声被他拉上。池羽缩回了黑色的茧里。
许久,他才闷着声音说:“那个床有点软,我……后背有点运动损伤,喜欢睡硬床。”
这个解释,勉强算过关了吧。梁牧也想到他训练时候后背贴的KT绷带,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这才没坚持,在单人床上,一个人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42章 以后
第二天早上,天气有点潮湿,不适合攀登。梦之队的几个人说要出去走走,就凑在电脑前查徒步的线路。
池羽刚好起床,穿着T恤牛仔裤光着脚在厨房刷牙,听他们讨论,就提议了一条线路。爬升不过三四百米,他夏天来过,最顶端可能有点积雪,但总体来说不太陡,适合晨练,自己也可以跟他们一起。
郑成岭看了看他吊着胳膊歪头刷牙,就问:“小池可以么。”
池羽把泡沫吐出来,抹抹嘴唇,道:“没问题。”
郑成岭又看旁边检查相机电池的梁牧也,那意思是,你带来的朋友你负责。
梁牧也头也不抬,说:“他都说了没问题。走吧。”
池羽穿上了昨天晚上郑成岭他们送给他的新年礼物,一件速迈的天蓝色冲锋衣外壳。外衣不是Gore-Tex,但也算是轻量级防雨防雪的独家技术材料,可以穿着滑雪。
说是郑成岭代表斯阔米什攀岩小分队送的,可郑成岭把衣服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特意说,是梁牧也给你挑的,估计你喜欢。
他也确实喜欢这种亮色。生活已经够多黑白灰,要穿点亮眼的才好。
一行人整装出发。梁牧也丝毫不嫌麻烦,又把C300和电影镜头给请出来了,继续拍他的B-roll素材。
登山的时候,钟彦云和郑成岭走在后面。郑成岭说牧也不跟来贵州实在是太可惜了。钟彦云安慰他说,就凭自己这十年对他最根本的了解,没有人能够强迫他做任何事,他也不为了别人的期望而活着。什么时候他去做一件事,那会是因为他内心真正想要。所以,钟彦云说,这也都是缘分,强求不来的。
郑成岭叹息一声。
等走到雪线之上,开始有未融化的冰,众人才停下来,把冰爪套上。
梁牧也把稳定器从肩膀放下来,十几万的佳能电影镜头就撂在地上,示意池羽在石头上坐下。随后,他蹲下来,像那天在停车场给他松开鞋带那样,又帮他穿上冰爪。
池羽这次没有那么慌神,只是抬眼看着他头顶,只停留几秒。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都有点没缓过神来。梁牧也睡去之后,他酒完全醒了,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就是睡不着。他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梁牧也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只能看见他侧脸。他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真正考虑他那个提议。床被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翻个身占得满满的,自然是没有了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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