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再给。”姜换故意抱怨,“麻烦死了啊。”
喻遐偏过头靠着他肩膀,撒娇似的蹭过,压低声音:“其实这样更好。”他动作黏糊,语气却变得严肃,是说正事的郑重,“我突然拿出这么多钱,婶婶不是没怀疑,当时用预支补课费搪塞过去了,她没多问,不代表就能被我糊弄——她心里清楚,我有事儿瞒着他们,包括这些钱。”
风声猎猎,樟树未落的叶子颤抖着,仿佛一场战栗。
临海,夜晚格外漫长。
姜换“嗯”了声,脚步停下。
他的动作突兀,喻遐也跟着不再往前,诧异地看向姜换。
“怎么啦。”他问。
姜换眼中有迟疑的光闪了闪,他试探问:“喻遐,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家里?”见喻遐一脸懵懂,他不容误解地补充:
“我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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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章 海洋中心
“我们在一起的关系,你是不是没打算过要说?”
闻言,喻遐脑内轰然作响。
他全没思考过姜换会问这件事的可能,在他的印象中,姜换对他们的关系公开与否向来都是随意的、无所谓的,更别提被家人知晓。喻遐下意识地认为,好像他有没有打算、会不会告诉,姜换都可以接受。
难道姜换一直耿耿于怀么?
尤其在目睹了此前孟娆、孟妍在家撞破他们的反应之后?
喻遐想着措辞,唯恐让姜换感觉自己不在乎他:“我——”
“你不想让家里知道。”姜换肯定地说。
他听上去并不生气,喻遐莫名就放松了许多,实话实说道:“爷爷奶奶去世以后,我就剩下爸爸、叔叔和婶婶了。他们思想传统,脑子里可能都没同性恋的概念,现在说了,他们是接受不了的。”
“明白了。”姜换说。
很平淡的反应,喻遐看向他,那双眼睛在灯光的阴影中格外幽深。
他蓦地有片刻失重,形容不出的担忧驱使喻遐拽着姜换的衣服,匆忙解释:“其实我打算的是慢慢来,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
“不用。”姜换轻柔地打断,声音竟有些冷,“没那个必要。”
不高兴了……吗?
他像一张纸被瞬间揉皱了,突然满心折痕,想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入夜后光线昏沉,头顶一盏朦胧照明灯让姜换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喻遐伸了伸手,突然不敢去抓住他。
喻遐思索着,心里急躁,语气却因此更小心斟酌:“我是想说可以慢慢来,当然我们一起商量。让他们接受不是完全不能,但需要时间——”
“不用了。”姜换重复着,“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分明只有咫尺之遥,喻遐始终抬不起手去试探姜换的温度,他仿佛被千斤重的砖块岩石狠狠地拽在原地。
而姜换可以随时抽身离开,就像他想来就来。
他们肩并肩往前走,这时两个人都停下,连影子中间也裂开手掌宽的缝隙。风吹得很乱,四面八方地涌向喻遐,他根基不稳,这时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被立刻卷入海洋中心。
“哦。”喻遐低低地应,又辩解似的,“我其实……我不为难。”
“喻遐。”
姜换叫他的名字像一句未竟的叹息。
鼻腔里轻哼一声,喻遐刚要转向姜换那侧,立刻被拥入怀抱。熟悉的柠檬草香气被冬夜凛冽的风冻得多了几分冰凉,脸颊贴在柔软的羊绒大衣上,温度也冷。
但圈着他的两条手臂用力收紧压缩身体与身体的距离。
“喻遐,真心的,不希望让你为难。”姜换说话时暖热的呼吸熏着喻遐的耳朵,一片红,分不清是冻得、热得还是因为羞赧或尴尬。
“你别多想。”
樟树的枝条在风中哗哗作响,喻遐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被姜换拥抱开始,他的脑子里就忽地空白了,所有杂乱无章的画面、梳理不清的字句都按下一键删除,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这种空白前所未有地长久持续,喻遐睁着眼,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里一样茫然。
姜换在安慰他,哄他,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情绪和意思。这是独一份的待遇,喻遐的最佳表现理应是高兴,告诉姜换“知道了”,然后他们当做今天没发生过“要不要把关系告诉喻遐的家人”的讨论。
但他说不出口半个字,强烈的直觉暗示着他不应该是这样。
姜换受了刺激,才突然提起这个吗?
“出什么事了对不对?”喻遐轻声问,“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嗯?”
“我有点害怕。”
“不怕。”姜换半抱着喻遐的后脑,顺了顺被吹得潦草的头发,语气依然是不知道着急的温吞,“我只是突发奇想,觉得我们要是生活在剧本里就好了。剧本永远有终点,无论最后结果是好是坏总会来的。”
他放开喻遐,天空放晴,靠近海的新城区尚未开发完成,入住率低,苍穹是还没有被紫色颗粒污染的深蓝色,隐约可见一两缕流云。
飞过城市上空时,姜换看到了满月如银盘,这时它却缩成了一个白色的点,嵌进天幕。
那个瞬间,他和流云一样游移不定。
工作室预备发出的恋情照片已经箭在弦上了,他非要来东河再见喻遐,姜换不是不知道风险多大,说不定就是自己把筹码全都拱手相送。但他还是走了这趟,他想,见过喻遐,他可以暂时没有遗憾。
张安妮以为出柜与否是在前途和喻遐中选一个,觉得他分不清孰轻孰重。姜换没告诉她,选择不是那么简单的。
长久地没听见对方有后文,喻遐没来由地觉得姜换现在正失落,可他的安慰落不到点上,电光石火间的,喻遐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喻遐脱口而出问:“你要不要今天和我爸爸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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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病房没几个人,喻庆涛住的这间原本有两个病友,最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都先办了出院,他机缘巧合成了单人间。不过单人间有单人间的坏处,离不得人,陪护临时离开也无法像还有病友时那样,托对方家属看顾一下了。
喻遐拎着刚买的两瓶热牛奶,用肩膀推开病房门,示意姜换进去。
就在二十分钟前,姜换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喻遐这个颇为无厘头的邀约。预定酒店最后没用上,两个人于是又走去医院门口,在路边摊,喻遐陪姜换吃了点东西,两个人到超市买上热牛奶,再回到病房里。
已经到了喻庆涛的休息时间,他听见动静,强撑着看向门口。正准备和喻遐打招呼,对上喻遐身后的陌生男人,喻庆涛一愣,收在身边的两根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
“爸,这是我朋友。”喻遐面色如常地将一瓶牛奶塞进喻庆涛掌心给他暖手,“他飞机刚落地到东河的,一直想来看望你,但之前都没时间。”
姜换也说:“您好。”
他们话语平和,表情自然,忽略时钟指向了11点,这好像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喻庆涛恍惚少时,也反应过来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太对劲。
住院快一年,刚开始探病的多,后来逐渐就少了,等到情况逐渐稳定时又有一批人来过,从那个疗程开始,喻庆涛记忆里还到过医院的人屈指可数。而这些人里绝没有一个是以“喻遐的朋友”的身份来的。
眼前的男人年龄30岁左右,外形优越,留着不算常见的长发,束一个低马尾,眉骨、耳垂都有钉子装饰,若非气质淡然温和,怎么看都不像干正经工作的。
但要说正经工作,喻庆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又觉得男人眉宇间的散漫、慵懒,绝不是普通上班族该有的神情。
喻遐怎么会认识这种……特立独行的人?
猜到他的想法,特立独行的男人坐在陪护位的凳子上,向喻庆涛介绍自己:“深夜打扰多有不便,您好,我叫姜换,是一个电影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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