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拿起A4纸,从第一个字开始念起。
虽然很不情愿,但时隔多年,再次回到自己恐惧的环境中,他还是听从医生的意见,选择读稿。
前几分钟都很顺利,姜哲衍逐渐放松起来,抬头看纪光山,和他有了几次眼神交流。
纪光山仪态完全像个老师,往台上看几眼,又低头在纸上记东西。
见计时快到九分钟了,纪光山抬手敲了两下桌子:“还有一分钟。”
沉闷的敲击声打断了姜哲衍的思路,就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纪光山看着本子上的速记符号,本想继续写点什么,等了几秒才发现耳边的声音消失了。
他抬头,见姜哲衍愣愣地站在台上,一只手用力地撑住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出于男朋友的身份,纪光山应该鼓励他一句。但思考再三,他还是忍住了担心,选择给姜哲衍时间自己消化。
姜哲衍知道他在等自己,垂下头深吸了几口气,又拿起稿子,找到刚才中断的地方读了下去。
因为停顿的时间太久,计时器早已超过十分钟。纪光山没有再打断,耐心地听他念完最后一个字。
话音落下,见他迟迟没动静,纪光山走过去把人拉了下来:“没事吧?”
姜哲衍紧紧攥着稿子,沉默地摇头。
纪光山从包里拿出水杯:“我吓到你了?”
姜哲衍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走神了。”
纪光山皱眉:“你想到什么了?”
姜哲衍咬了下嘴唇:“我爸……”
“……”纪光山也跟着沉默了。要不是看姜哲衍的面色难看,他还以为这家伙又在逗自己玩。
“是真的,我没骗你。”姜哲衍喝了口水,脸色稍微缓和了点,“每次我做错事,他就坐在餐桌上,和我面对面谈话。他不许我低头,要一直看着他。然后一遍遍敲桌子,问我为什么会犯错,应该怎么改。”
说到这儿,姜哲衍停顿了一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崩溃:“有些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周围的聪明人太多了,只要错一个地方,扣0.5分,就进不了年级前十。”
纪光山拍了拍他的后背:“这些事你和医生说过吗?”
“没有,我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纪光山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你说不喜欢和教授有眼神交流,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知道,”姜哲衍恹恹地坐在椅子里,“我不想再提他了。”
“可是我觉得,如果你焦虑的根源真的来自家庭,你们父子之间……迟早要见面的。”
“是,我知道。”姜哲衍垂下头,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没有和他谈条件的资本。”
姜振从来没有理解过这种病,他只会嘲笑自己软弱无能,让他带着男朋友去睡桥洞。
想起一年前的那次对话,姜哲衍的情绪有些急躁。尤其是现在,纪光山的事业有了起色,每周出差之余,还要抽时间陪自己治病,他更觉得自己在拖后腿。
第89章 前进的动力
心理疾病的治疗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姜哲衍就算再着急,也得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来。
就像医生说得那样,减少失败的次数,才能给他坚持下去的信心。
纪光山的工作节奏基本上是花两三天熟悉会议材料,然后出差开会。近则京州市内,远一点的话上海杭州。
等工作结束,他每周都会空出半天时间,陪姜哲衍在汇报厅里反复尝试各种场景。
从开麦到脱稿,再到有肢体语言的演讲,姜哲衍又经历了漫长的四个月。
虽然过度得很平稳,每次脱敏结束,回家之后,他都不太想说话,直接躺床里休息了。
甚至有几次临睡前突然胃疼,躺了半天也缓不过来,还得让纪光山帮忙找热水袋。
身体本能的抗拒远没有他表现得那样轻松。
躺在床里,看纪光山坐在书桌前,听材料、记笔记、翻词典,姜哲衍觉得这应该是自己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了。
实验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姜哲衍大部分时间都在实验室和工位上来回跑,偶尔跟着导师出差,社交、听汇报,接触行业内的最新研究。
博士处在科研的入门阶段,很多人为了毕业,做的实验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炒冷饭。因此姜哲衍很珍惜自己的创新点,希望借此机会,申请到国内顶尖的实验室。
工作一年后,纪光山的存款已经有六位数了。他给父母打了五万,先还清从大伯那儿借来的钱,剩下的部分留在身边,等姜哲衍毕业,租一套装修稍微好点的房子。
次年二月,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节假期。纪光山做完除夕前的最后一场翻译,回老家陪长辈过了一周时间。
姜哲衍拒绝了和他一起回去的邀请,说等自己毕业找到工作,有能力和纪光山共同生活后,再正式拜访他的父母。
规定送审日期前一个月,姜哲衍提前完成了初稿,发给导师过目。
张成均说他的文献综述写得有点单薄,让他再加点东西,给审稿人留个好印象,争取拿下优秀毕业论文。
因为文章的创新点比较多,姜哲衍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实验设计和数据处理上,综述部分确实有些敷衍。
他听从导师的意见,又花了半个多月时间阅读文献,把开头最重要的部分重写了一遍,投递到了审核系统里。
大概过了二十天,一审结果出来了,两位审稿人给的成绩都是A,批准了他的答辩资格。
其中一位审稿人还给他留了评语,表扬了文章的逻辑和创新性,鼓励他顺着这个方向继续研究。
答辩的日期很快就定下来了。答辩前几天,姜哲衍把整整180页的论文打印成册,捧着沉甸甸的一摞书回到学校,找了间空教室,复习自己的答辩稿。
张成均也来到现场,和他完整地走了一遍流程,提出了几个老师可能会问的问题。
按照央师大的规定,讲者至少需要做40分钟的陈述,回答五个问题。出席答辩的教授共有七位,加上他的导师张成均,一共8人。
答辩人的讲台在会议室的左上角,斜对正中间的长桌。如果按照环绕式的坐法,姜哲衍的视角应该能看到四位教授。
张成均担心他的身体,答辩前一天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说如果不想和教授有眼神交流,他可以和委员会打声招呼,让他们摆桌牌的时候,避开他的视线范围。
姜哲衍没想到他还会为自己考虑这种事,听完他的话,意外又感动。
思考再三,他还是拒绝了老师的好意。看着张成均殷切的眼神,表示一定努力“把自己送走”。
张成均又问他有什么其他需求,姜哲衍想了想,希望可以给台下的老师配个话筒,免得问答环节自己听不清楚。
此时距离他的第一次脱敏治疗已经过去两年。这两年里,他在纪光山的陪同下,以及独自一人,站在学校的汇报厅里模拟了一百多次。
这一百多次里,姜哲衍虽然紧张,但没有一次真的倒下去。
虽然这次纪光山不能在现场陪他,最终站在博士答辩会的讲台上,却是他们共同的努力。
纪光山特地推掉了近几天的工作,早晨起来,和他一起去学校布置答辩会场。
一场完整的博士答辩要将近两个小时。姜哲衍给到场的老师订了咖啡,还准备了茶叶和水果。
早上九点,答辩准时开始。因为行政楼里不方便停留,纪光山去了图书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203自习室等他。
首先由张成均介绍他的情况,说完开场词,姜哲衍开始了他的博士学位论文报告。
做了一年多实验,看了几百篇文献,论文里的每一张图、每一个公式,附录里的每一行代码,姜哲衍都记得是怎么做出来的。
对着电脑屏幕念了几行字,他感觉没那么紧张了,拿起翻页笔,走到会议室的投影屏幕前,面朝底下的专家教授讲了起来。
40分钟,听起来是一个漫长的概念,但相比他这五年的努力来说,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的浓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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