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带上麻三那几个人,抡着铁棍一起狠狠揍过来,还得是那种不给人留活路的揍法。
要他的话就这么做。
凭什么江克远死得那么容易?
凭什么他儿子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江岌能打,也抗揍,挨了揍一声不吭,让人泄愤都泄不痛快。
男人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拳头不够发泄,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地上捡了根生了锈的破旧铁管,一扬手,用力砸在江岌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江岌倒抽了口气。
这反应让对面的人终于有了点泄愤的快意,那根铁管紧跟着一下又一下抡到了他身上。
江岌躬起了身,紧紧咬着牙,将那点关于疼痛的反应一丝不漏地咽回肚子里。
在这阵密不透风的疼痛里他感受到了一种自虐的痛快,像是包裹在身上的麻木忽然被血淋淋地撕开了。
再重点儿,他想,最好能打死我,就像江克远死了那样,一了百了。
秦青卓跟进巷子时,江岌已经不见踪影了。
刚刚江岌跟着的那男人是谁?他见过两次向江岌追债的人,都是三个人一起过来的,应该不是他们。
那这个深夜单独找过来的人是谁?
巷子黑,路不平,秦青卓经过路口时朝两侧看了看,没人。
他抬手揉了揉突突跳着的眼角。
不会出事吧?
这样想着,秦青卓忽然听到了远远传过来的人声,他凝神想听清,但耳边的声音忽重忽轻,让他听不明晰,他抬手按了按一侧耳朵,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距离那声音越来越近,他这才听清喊的内容——“死了就完了?”
一声一声的,越喊越嘶声力竭,带着强烈的愤怒情绪。
与此同时,秦青卓也看到了吼着这句话的男人和背对着他的,承受着殴打一下也不还手的……江岌。
那男人抡着铁管的架势让秦青卓想到了那晚抡着破椅子的江岌,都是想把对方打死的架势。
顾不及想太多,秦青卓快步走过去,在又一记铁管抡到江岌身上之前,他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臂,拦下了他,厉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打他?”
他说完看了一眼身侧的江岌,江岌没看他,垂着眼睫,脸上没什么表情,连承受疼痛的痛苦都不见分毫,以往身上的戾气也不见踪影,是一副极其麻木的模样。秦青卓没见过这样的江岌,心脏顿时像是被谁狠狠掐了一下。
“为什么?你问他啊,你问他爹啊!”男人停下了殴打的动作,喘着粗气,用通红暴怒的眼神盯着秦青卓,“你让他还手,来,你看他还不还手,还手啊!”
“这件事的细节我不太了解,但债是他父亲欠下的吧,”秦青卓语气严肃道,“他一个孩子,没做错什么。”
“我又做错了什么!”男人咄咄逼人地朝秦青卓吼,“我他妈做错了什么!我那么信任他老子,把他老子当亲兄弟,结果被坑得倾家荡产!十年了,我等着江克远出现十年了,我做梦都想亲手把他弄死,现在他死了,他死了!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最后几声是破着音喊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愤怒,甚至吼出了哭腔。
江岌偏着脸,眼神没什么焦点地看着前面,秦青卓看见了他轻颤的睫毛。
秦青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能听出来男人几句话里压抑的愤怒和恨意,话里的情绪越是浓烈,就越显得他此刻说什么都轻描淡写。
累积了十年怒意的仇恨对象忽然死了,任谁都无法平静自处,秦青卓叹了口气,皱着眉,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暂时平息情绪,一抬眼,却见男人在极度愤怒之下举起了铁管,正对着江岌的前额。
江岌无动于衷地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或许没注意到,也或许注意到了,但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一下如果砸下去……顾不及想清后果,情急之下,秦青卓来不及拦下那根铁管,抬起手臂垫了一下,护住了江岌的前额。
这失控的一记重击比先前打在江岌身上的那几下力度都要大得多,铁管敲到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本就行将断裂的破旧铁管顿时断成两截,其中一截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臂传来的钻心疼痛让秦青卓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瞬间击碎了江岌的麻木,他猛地看向秦青卓,有些慌了神,嗓音里带着哑:“没事吧?伤到骨头了没?”
对面握着铁管的男人像是也没想到秦青卓会伸手挡这一下,也从愤怒中稍稍缓过了神,站在那里握着剩下的半截铁管一时没什么动作。
“大叔,”秦青卓用另一只手轻托着刚刚被砸中的小臂,剧痛之下轻声抽着气,“我知道,没经历过同样的事,就做不到感同身受。我理解不了你的愤怒和憋屈,但找一个孩子泄愤,终归不是个办法,你把他打死了又怎么样?他终究不是他父亲……情绪上的问题我可能帮不了你,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请不要再为难江岌了……”
他话没说完,被江岌打断了:“先去医院。”他抬手扶住秦青卓的肩膀,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隋叔,下次再聊吧。”
这声“隋叔”让男人愣了一下,而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男人扔了手里的铁管,后背靠着墙,仍喘着粗气,但没再说什么,也没拦下江岌。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肩膀,小心自己不要碰到秦青卓那只受伤的胳膊,步子迈得很快。
刚刚他挨揍时大脑昏昏僵僵,除了骨头架子要散了似的疼什么也感觉不到,但秦青卓挨得这一下却忽然让他灵台清明。
秦青卓也走得很快,穿过几条巷子时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到红麓斜街才出声道:“坐我的车去吧,就停在前面路口。”他走路时一直没出声,一出声便能听出在竭力忍着疼。
江岌“嗯”了一声,握着秦青卓肩膀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带着他往路口那辆黑色轿车走。
隔着几米远,等在路口的司机察觉到不对劲,迎上来问:“怎么回事?”见两人都没说话,他也没多问,帮忙拉开后排车座的门,让秦青卓坐进去。
合上车门时江岌看到秦青卓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昏暗的路灯下反着轻微的光。
秦青卓似乎不怎么出汗,上次打篮球那么剧烈的运动都没见他出多少汗,这会儿却硬生生疼出了汗,眉头微微蹙起,是一副忍疼的模样。
江岌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快步绕过车头,拉开了另一侧车门。
车后排放着吉他和几张乐谱,他没仔细看,将东西全部放到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司机启动了车子,后排两人同时开了口——
“去附近……”
“去普济。”
秦青卓继续说完了后半截话:“去三医吧,近一些。”
顿了顿又说:“江岌,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忍疼能力比一般人差一些,应该没那么严重。”
“去普济。”江岌仍坚持,“我知道近路,不会比三医用的时间更长。”
秦青卓便没再说什么,头向后靠到座椅靠背上,眉头仍微蹙着。
还真是……挺疼的。
应该不至于伤了骨头吧……秦青卓忍疼转了转手腕。
给江岌挡那一下纯属本能反应,直到现在坐进车里,才对可能发生的后果有些后怕。
但就算当下想清了后果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那根铁管砸到江岌脑袋上?
去普济是对的,他想,三医虽然也是一家三甲医院,但如果真的伤到了骨头,还是普济更靠谱一些,毕竟是燕城最好的医院。何况江岌做的决定一向没人能劝得动。
一路上两人都没交谈,江岌偶尔给前排的司机指路,大多时候车内的气氛都是沉默的。
秦青卓试图转移注意力,分散胳膊上的痛感。他的目光落在江岌身上,江岌一路上都没靠到椅背上,一直保持着挺直的坐姿,看着前面的路况。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唇微抿,唇角微微向下,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不太好惹的模样,这会儿却能看出些紧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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