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空山顿了顿,才轻声继续道。
“那天,我妈妈相信了他。”
蔺幽兰才二十岁,她太稚嫩,还没懂得辨认真心与谎言。
她也太善良,没想通居然会有人如此无耻至尤。
“但宋仁的诺言迟迟没有兑现,后来有一天,我妈妈悄悄去找宋仁,结果却看到宋仁和一位女士在一起,他还小心翼翼地护着同行女士那尚未显怀的腰腹。”
宋仁并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立刻离婚。
相反,他那位结了婚的合法妻子,也被查出了身孕。
“我妈妈彻底绝望,她虽然全程都是受害者,可当年的流言非议,却大都直冲着她去。”
二十多年前的舆论环境尤为严苛,哪怕到现在,年轻的姑娘依然极易受到流言的伤害。
蔺幽兰虽然是被骗,可宋仁已经结婚五年,她在其他人眼里的小三身份却已经被坐实。
而她的孕胎也已经马上要分娩,那时再打掉孩子,只可能是一尸两命。
“我妈妈最终决定和宋仁一刀两断,她离开了粤城,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将我生了下来,又独自将我抚养长大。”
蔺空山的讲述终于进到了尾声。
“她当年没有什么积蓄,独自抚养我很吃力,我们的家境一直很拮据。我妈妈一个人做了很多份工,还给秦阿姨当过钢琴老师,所以我才会和秦骏认识。”
而听到这儿,商洛晔也立即想起了之前那一晚在Ktv的包厢里,蔺空山对秦骏说过的话。
他说自己的妈妈去世时,无钱安葬,还是秦夫人帮忙付的丧葬费。
所以之后蔺空山才近乎报恩一般,应下了秦夫人临走前的嘱托,为秦骏当了三年的助理。
人生的摧折一刀刀地烙刻在蔺空山单薄的脊背,那撕心的怆痛却远不会像言语说得这样轻飘简略。
但即使在此刻,蔺空山依然说得轻描淡写。
“我会打架子鼓,也是后来高中时为了去酒吧赚钱挣生活费,自学的。”
一个成绩绝佳、本应在同学间受尽向往与推崇的年级第一。
去要在同龄人都休息时的时候,跑去根本不正规的酒吧里赚取费用,维持生计。
但蔺空山说得时候,完全没有要卖惨或博得谁同情的意思。
他说这些只是为了给商洛晔一个解释。
等到最后,蔺空山还淡笑着和男生说了一句。
“所以只喜欢大十岁的那些说法,只是反话,你不用太在意。”
“……”
商洛晔始终安静听着,他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蔺空山,最后也只说。
“我不会做你生命里的不定时炸弹。”
或许商洛晔终于浅显地知晓了蔺空山过往那些创剧痛深的万分之一。
他也知道,爱情对蔺空山来说,从不是必需品。
即使是最正面最积极的形容。
爱情对蔺空山来说,也只是有序规划外的不确定因子。
所以商洛晔直接道。
“你会有你光明璀璨的未来,无论如何,我不会搅乱你的鹏程前路。”
客厅里的挂钟“滴”地轻响了一声,那是整点的动静。
夜静更深,已经是十一点了。
商洛晔知道蔺空山辛劳忙碌一整天,晚上又去了酒会,还上台表演,想来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他也没再耽搁蔺空山的休息时间,只搭握住对方微凉的指尖,倾身向前,很轻地吻了一下蔺空山柔凉的面颊。
“洗个澡,好好休息吧。”
商洛晔低声向人道。
“晚安。”
蔺空山原本还有些未觉,听到那声低磁熟悉的“晚安”,却倏然涌起了一阵倦意。
他也回道了一声。
“晚安。”
然而等到商洛晔回房,蔺空山走回侧卧的浴室,他打开了热水开关,蒸腾的雾气飘起,蔺空山却无声地低叹了一口气。
商洛晔太聪明了。
很多话还没有直说,年轻的弟弟已经了然。
今天商洛晔对蔺空山说“年轻人可能会好一点”,蔺空山自然懂得。
那是弟弟对他有所期待。
那不是强势,不是侵占,只是一分赤忱而坦然的祈盼。
但在得知了真实的解释之后,商洛晔却是立刻就把自己的心绪完全丢开。
他只全心在考虑蔺空山的状态。
就连蔺空山自己,都因为那看似平静的漫长讲述,没能及时察觉自己的疲乏倦怠。
商洛晔却一眼看了出来。
不管是身为上司、老板还是合作伙伴,商洛晔都是绝佳的人选。
是蔺空山最为欣赏的类型。
但蔺空山也很清楚。
若是身为恋人。
蔺空山自己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选择,商洛晔去喜欢对方。
都会比喜欢他更轻松,且会有回应。
热气很快盈满整个浴室,水珠沾湿了青年卷长的眼睫。
蔺空山清湛明炯的瞳眸中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短暂的茫然。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蔺空山第一次如此亏欠一个人。
还这样难以去还清。
***
蔺空山没有全心解决商洛晔这边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这问题的确难解。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蔺空山此时还有许多事需要分心去考虑。
Gold工作室的进程已经走上坦途正轨,因着接下Canvin的大秀策展,工作室的名声大涨,在其他领域也收到了不少新的邀约,一应工作也都进展得有条不紊。
而身在粤城的宋仁,此时也已经按照蔺空山写好的剧本,一步不差地正在滑坠向万丈深渊。
除了恼怒宋仁隐瞒了联姻,孙家甚至还自己额外找到了其他能怪罪宋仁的合理缘由。
孙家本就不好相与,行事风格又是出了名的霸道蛮横,当初宋仁若不是走投无路,恐怕也没胆量去攀附对方。
现下,宋仁却是自食苦果,罪有应偿。
孙家对宋氏是全然不遗余力的猛烈打压,以孙家的体量,解决一个宋氏自然不会有任何阻力。
甚至等到宋氏彻底破产,死得透透的,都没有其他势力敢来瓜分宋氏原有的资源与市场,所有人都默认了这部分会一点不剩地归于孙家所有。
就更不要提,还有谁敢违逆孙家去拉一把宋仁了。
短短时间里,宋仁深切体会到了从孙家的座上宾,到被痛打的落水狗之间的显巨落差。
而他平日里顺风顺水时,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宋氏经营好,就更不用说这回天乏力的时刻了。
也是直到这时,宋仁终于迟钝好几拍地反应了过来。
这一切急转直下的事态发展,其间必定有人为的操作。
而这次事件里仅有的获益者中,中联集团对宋氏的那些利润,是根本都不屑于多看一眼的。
那仅剩的可能。
就只能是蔺空山了。
这天夜里,蔺空山刚忙完工作,就接到了秦书衡的电话。
秦书衡的话照旧不多,听起来也还有些沉闷。
但他提醒得很直接。
“你要当心宋仁的报复。”
蔺空山倒也没怎么紧张:“他一开始会恨得牙痒,不过估计很快,就会转变成试图恳求。”
对宋仁欺软怕硬的性格,蔺空山了解得相当透彻。
“说不定他还抱有幻想,准备求我放过。”
而且以宋仁现在的状况,他就算有心,也很难再掀起什么风波了。
不过蔺空山从来不是轻敌大意之人,他谢过秦书衡的提醒之后,也建议对方,最近多加留神。
虽然蔺空山对自己的一应计划有自信,不过这其间毕竟辛苦到了秦书衡出手,他自然也要为对方多做思量。
又简单聊过几句之后,蔺空山才挂断了通话。
他捏握着自己的手腕,缓缓转了转。
今晚有些合同需要手写誊抄,蔺空山一晚上写得多了,手腕和指尖便难免有些酸楚。
蔺空山正要接收一份微信文件,却忽然察觉了旁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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