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背单肩包,掏钥匙那会儿拉链拉开一半,几封粘火漆的信笺露出一角。
戚不照胳膊长手长,动作灵巧,没惊动,东西就进到他手里。
丛安河看见,反手去摸拉链。
“我能看么,”戚不照说,“我想看。”
“不行,拿来。”
“你写给我的,就是我的。”戚不照道。
丛安河评价他:“强盗逻辑。”
三封每周五投进信箱的约会邀请,录制结束,又退回发信人手里。
刘丰转达编导的意思,说是想让他在镜头底下把信读出来,让告白夜多点花头。他嘴上说会好好考虑,转头就塞进包里。
综艺收官,镜头无迹可寻,但此刻戏剧程度堪比拍摄剧本。
哪儿来花前月下,秋千架上只有两个倒霉蛋。
丛安河看一眼戚不照,很轻地叹声气。
“你拿过来,我念给你听。”
一扯,火漆便开条缝。
丛安河展开,从第一封开始读起。
他念:“……院子里喷泉射出的水柱滔滔不绝地说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肯沉默……这麦束状的水柱开出无数朵鲜花,明月向水柱射来银色光华……”
“……当月亮怀着闲愁偶尔向地球悄悄地洒下一颗泪珠的时侯,有位虔诚的诗人偏偏不能入梦,忙用手心接住,这仿佛乳白色残片闪出虹色反光的苍白的泪珠,并藏入他那远离太阳的眼睛的心中。”
“……她那过长又极度宽大的锦袍几乎完全遮住,被宛如鲜花那么漂亮又饰以绒球的舞鞋所裹紧的干瘦的脚……在锁骨边缘嬉闹的蜂窝状皱领,像是一条在悬崖边摩擦的溪流,为避免荒唐的插科打诨,腼腆地守护着她想要隐藏的那阴郁的魅惑……生命的盛宴?或者是某种昔日的欲望……”
戚不照问他写的是什么,丛安河摊开三张信纸。
“《喷泉》《月亮的忧伤》《死神舞》。”
三首诗摘自《恶之花》,波德莱尔象征派诗歌先驱,主张人性丑恶,丑恶与死亡中寓有美。
他本科读英语专业,第二外语选修的是法语。
法语阅读选修课的结课论文用的就是这本诗集,他以前办公室的书架里并排塞了中英译本和法文原著,任谁看都疑心他假清高。
戚不照说:“没听懂,你解释解释。”
丛安河却只笑,他把信收起来,道:“随便选的,要解释什么?”
戚不照不信,还想问,丛安河把信收回包里,看了眼时间,说,走吧,开锁师傅快到了。
他起身,秋千吱呦呦叫两声。
戚不照拽住半锈的铁链,突然把他叫住。
“丛老师。”
丛安河:“嗯,我在。”
“我有个秘密,”戚不照道,“我告诉你,你解释给我听,我们做个交易。”
他又有秘密了。过去一个月,他有心无心讲出口的“秘密”似乎比工作日程排得还满。
丛安河好整以暇看他:“你说说看。”
戚不照嗯了声,告诉他:“我是alpha。”
“……”
蚊虫嗡响声都静下来。
丛安河无语地看他半天,伸手捏了下他鼻尖:“嗯嗯,你是,你是。”
戚不照:“我说真的。”
“好,你说的都是真的。”丛安河依旧半晌无语。怕他有误会,特地多解释两句:“我对omega没这么重的心理阴影,骗你是小狗。”
戚不照:“……”
手机响了,开锁师傅这次确实到了。
丛安河一人拉两个箱子往回走,一锤定音:“料太假,交易失败。”
锁换掉,所幸家里东西没被动过。
家具罩了防尘罩,丛宗庭这个月来过好几次,开窗透完气,竟然还挺齐整干净。
热水器一直开着,这几天光照不错,水温不低。丛安河拆了两套新洗护和洗漱用具,让戚不照先去洗,自己在外面收行李。
他东西简单,多是衣服,收拾起来没费功夫。
戚不照的箱子却沉,推起来累手。他没开,只撂倒平放在地上。
戚不照洗完澡,换的是丛安河的睡衣。质地轻薄,裤长到他腿上就短了一截。
空调开始运作,外机在外墙嗡鸣。
丛安河脱了短袖塞进洗衣机,被戚不照刚洗过热水的手摸上腹部。
戚不照:“快变成四块了。”
初夏,很容易出一身薄汗。丛安河把他手摘下去:“又要录节目又要排戏,我不是超人。”
戚不照:“我有八块。”
丛安河:“你别骗我,多久没下地了。”
“我以后都不骗你了,好不好?”戚不照冲他笑。
丛安河不信,还是逗他:“好,那你说句真话听听。”
戚不照把毛巾从头顶拉下来,头发湿漉漉的,眉眼却浓烈深刻。
“我是alpha。”
“……”
又来。
丛安河无语。
他把毛巾丢回戚不照脸上:“我去洗澡,你行李我还没动,等我出来,你指挥我再收拾。”
水温六十多度,这个天气洗热水澡足够。
淋浴头哗哗啦啦洒下水,丛安河任水把自己从头到尾打湿。
水管太久没用,水压不稳,突突得忽强忽弱。和他心跳一样无常。
奇了怪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带人回家却是第一次。
他一向一个人住,来去都自由,是吃还是睡无需多考虑旁人一分。
身边情人自成年后更迭几多,说近近在晨起时枕畔,说远远在连接吻前的对视他都古井无波。往前一步抑或抽身而退,选择权悉数握在手里,所以游刃有余,可以华丽登场,也能功成身退。
狼狈,慌乱,痛苦,不甘……崔想说的没错,温柔有时是卑鄙的品性,他讨厌不体面的东西,所以端起姿态高高在上。
但勉强算重逢的一段关系,满身谜团的漂亮家伙,往回数要说上一句背德,往后看也不过二十八天朝夕,扣掉工作时长,不知能凑出几个整日。
他步步退,又不受控制地步步向前。
模模糊糊一句真情告白,关系都没正经确定就半推半就把人带回家住下。
疯了。
丛安河想到回程的车上,戚不照闪开小半扇车窗,飞速前行的车厢带起浪涌般风刃,把人吹得眼睛眯起来。
戚不照打了个哈欠,说,我还遇到过你很多次,只是你不知道。
他调笑问回去,你是不是stalker?
戚不照否认说不是,可偶然太多次,总要怀疑是丘比特出箭将自己射穿。
鬼使神差的,他心软下来,伸手别住一缕飘飞的乱发,笑说,好吧,谢谢丘比特。
明明说完有几秒时间卡壳,他却脱口而出,……戚不照,我们有缘。
从出租车后座转回浴室。热水冲掉头上荔枝味的泡沫,关上水龙头后用毛巾擦干脸。
毫无预兆地一声笑出来。
丛安河仰面,看光线透过毛巾纤维投下,想,过来人有大智慧,他爸说爱人如磁铁,此刻他果真站在北极。
…真是要疯了。
结束整套浴室冥想,丛安河身心达成一种平缓的、舒适的愉悦。
刚套上睡衣,却听见外间传来闷响。
响动挺大,丛安河忧心那位又来一次平地摔,拎着毛巾就冲出去。
他问怎么了。
只是话没说完,喉咙便卡住。
衣柜里他的衣服被大刀阔斧挤到左半。戚不照正蹲在地上,打开重如磨盘的行李箱。
“哦,”戚不照站起来,成摞的衣服撂在床上,全是男装,还在叫他哥哥,“我衣服多,你习惯习惯。”
丛安河脑袋轰得被震晕,一时不清楚是该看他成山的行李,还是蹲起自如直立行走的一双腿。
这时候才意识到看人原来要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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