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峯此时的感觉十分强烈,这间他从小住到大的屋子,他的“家”,他已经完全成了这里的客人,也好,他想,客人就不必留在这里,做个客,马上就可以走。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好好跟父母聊几句,缓和了下情绪,问道:“这几年,爸妈还好吗?”话说出口,三年疏于联系,冷峯多少有些自责。
周采薇看了眼冷山辉,温和地说:“都好,除了你爸总是念叨你……”话还没说完,冷山辉打断她:“一家人,不用说假话。”他看着冷峯:“我从小就告诉他,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朋友是,亲人也不例外,他排斥我们,宁愿一个人跑到一边去,我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念想。”
冷峯哑口无言,都快笑了,既然互相都没念想,那何必非让我今晚回来?
稍坐片刻,他便准备起身,然而刚站起来,冷山辉便皱眉:“我话还没说完。”
冷峯眉心都拧起来,重新坐下,耐心问:“您想说什么?”
“阿邵跟我说要给你做个展,我同意了,让他弄吧,就当是给你这几年胡闹收个尾,既然已经回来,就把心好好收一收,接下来你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冷山辉不疾不徐地朝冷峯说。
冷峯怔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时难以置信到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消化这句话都用了好一会。
然而冷山辉似根本察觉不到冷峯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说:“今晚就住家里,明天我让阿邵把酒店退了,你回家来,那个展览就让他们去弄吧,反正也不重要,以后你都按我的计划来。”
冷峯总算明白了这趟被叫回来是要做什么,待冷山辉讲完,片刻寂静之后,冷峯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怒笑。
作者有话说:
咱冷哥以前那烦人劲儿看来都是遗传:)
第76章 两套礼服
似乎直到今天冷峯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他父亲冷山辉,是个怎样的控制狂。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前仰后合,冷山辉怔愕地盯着他,手里烟斗都凝在半空,而后眉头紧锁,隐隐的怒气也弥漫了上来,却不开口,等着冷峯自己平静下来。
冷峯终于笑完了,脸上的表情跟大彻大悟一样,看着父亲,好一会说:“原来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这么做的。”
语调也很平静,他已经根本不想吵架了,只是平静地说出他的决定,他是个成年人,要走要留,要做什么,早都可以自己安排,除非冷山辉把他绑在这里。
他也根本懒得再去辩解、申诉,因为根本没有用,他父亲冷山辉睥睨众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行动,都只等着对方跪叩“谢主隆恩”,对这样的人,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冷峯如今看透了,也烦透了这一套,让这老头自说自话自己玩去吧。
“您觉得不重要的那些,恰恰是我认为很重要的。”冷峯说:“我知道我说这些您根本不会懂,您也不屑懂,算了。”冷峯又自嘲地笑了声,直接起身说:“我走了。”
“站住!”冷山辉也起了身,满面怒色全都显露了出来:“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三年不着家,回来了还得你老子一请二请?你今天哪都不准去!”
父子俩体型相差无几,两人看着对方,剑拔弩张的味道立时就出来了,周采薇紧张地在一边絮絮劝说,却根本没人听。
冷峯垂头想了想,那就不如说实话吧,他说:“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爱人还在酒店,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
这话一出来,冷山辉和周采薇都愣住了,爱人?冷山辉的面色明显缓和了些,语调僵硬地说:“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怎么不一起带回来?”
冷峯笑了笑,还没说话,他不想这会说他这个爱人是男的,说了今晚上就真的别想离开了。周采薇责怪冷山辉说:“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肯定得正式点,你这大晚上临时把人叫回来,叫小峯怎么带女朋友回来嘛。”
这话有道理,冷山辉面色又好了不少,磕了磕烟斗,问道:“在梨津交的女朋友?做什么的?比小程好?”
小程就是程漪,那个被冷峯放鸽子逃婚的大小姐,冷峯没解释,只说:“对,他很好。”
“行吧。”冷山辉终于松了口:“既然有了对象,做人就得稳重点,有点担当和责任心,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的,对人姑娘也要负责任,谈对象就认真谈,不能玩弄别人的感情……”
冷峯制止他:“我知道了。”他想他这恋爱谈得不要太认真,用不着这些叮嘱。
“那行吧,你去酒店陪陪她,过几天我正式安排下,大家一起见个面。”冷山辉说。
“嗯。”冷峯说,往外走了几步,又站住,回身问道:“开幕式您来吗?”
冷山辉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阿邵请了我,怎么也得去下,我也不指望你有什么长进,他这事没办好,哪怕按你以前的水准,也不至于弄在那么个不入流的美术馆。”
冷峯在心里又自嘲了声,什么也不想说了,只点了点头径直走了。
冷山辉对人对己都异常严格,冷峯从小就知道这点,不仅对自己,印象中冷峯就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对任何事情表达过“满意”,他曾按照父亲的艺术方法论学习,没有想过要超越自己的父亲,只希望能让他满意。
但没有,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得到过。
他的父亲一边“公正公平”地评判他做的东西不行,一边却又把所有的资源都堆到他身上,美其名曰“你离了你老子什么都不是。”
很久以后,冷峯知道了pua这回事,完完全全能对照上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内心大为震惊,但他仍然下意识地把事情往善意的方向去想,也许冷山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无意识的,天生就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
但看清这一点后,冷峯便不再愿意受他掌控,荣玉的那件事是个导火索,如果没有那篇轰动业界的美术评论文章,冷峯想,也许他父亲不会暂时收手,他也就没有办法彻底逃离这场密不透风的掌控。
这样看来,荣玉没有毁了他,反而救了他。
回酒店的路上冷峯想了想这些“前尘往事”,觉得命运兜兜转转何其有趣,你以为的绝路,到头来其实是生机。
回到酒店时已经快一点,冷峯找前台重新拿了房卡进屋,发现一盏微弱的床头灯仍然亮着,他刚进去别冬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还有些欣喜:“峯哥,你回来了?”
别冬以为冷峯今晚肯定不会回来的,这么多年没回家,这趟被父母叫回去,怎么也要在家里住一晚,这是应该的,他也做好了准备晚上就自己一个人待着,没想到冷峯竟然回来了。
冷峯还带着外面冬夜的寒气,别冬朝他伸出手,他抱住这个暖融融的人,刚刚在父母家所受到的所有负面情绪瞬间就消散了。
简单洗漱了下,冷峯迫不及待地钻进被窝抱着老婆,别冬问他:“回去还好吗?没吵架吧?”
“没。”冷峯说,那几句搓火的话也算不上争吵,“不说这些了,老婆。”
“嗯。”别冬点头,缩在冷峯的怀里。
“我好想你。”冷峯在他耳边说,他是真的想,很奇怪,就回了趟家而已,一来一去不过两个多小时,怎么就这么想。
别冬抱着他的腰:“我也想。”他都不好意思说,冷峯前脚刚出门他就开始想了。
深夜里说什么话都不会让人脸红,哪怕这些话第二天想起来会让人不好意思,离开梨津的这第一个晚上他们难以自制地做了好几次,从床上滚到地上,别冬从没像今天晚上这样,完全不想停下来,最后一次他趴在落地玻璃窗上,看着已经沉睡的庞然大城,跟冷峯一起身寸了出来,转头咬上冷峯的肩,终于说了那句想了一下午一晚上的话:“我爱你……”
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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