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晨突然伸出手,放在我肩膀上。他的手在发抖。
他断断续续地说:“你以后,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没能,照顾过你……”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是,X君吗?”
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竟然真的流泪了。
在他无声的眼泪里,我的大脑突然一阵轰鸣。
所有的东西都涌了上来,所有的异样,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蛛丝马迹。
他开口之前,我抢先又说:“是的,你是X君。”
我重复了一遍这个答案,因为我本能地,想逃避更深一层的,另一个答案。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原本一直坚定地要将我推走,这时候却挣扎着握紧了我的肩膀。
他说:“小竟!”
“……”
“我,我是……爸爸。”
“……”
他的声音在这雨夜,和他的哽咽里,显得零落散乱,几乎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对不起……我,我是你的……我才是……”
他抬起一只手来,像要摸我的脸,而后只轻轻碰到我的脸颊,便挨了烫一样地,羞愧地缩了回去。
他的手指是颤抖的,冰冷的。
雨有些大了,我呆呆站着。
“对不起……小竟。爸爸……对不起你……”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抱得很紧很紧,像是用尽了毕生力气,像是要把我融进他的骨血里,像是再也抱不到我一样。
这是我从我亲生父亲那里得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拥抱。
很快他松开我。
“快走吧,小竟。”
“……”
“快走吧,”他哽咽着说:“走得越远越好。”
他拉开车门,将手放在我头顶上,把我压下去,又像是要为我挡住什么似的,坚定地把我塞进车里。
我隔着后车窗,无声地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他还跑了几步,像是对着我说什么。但我听不见。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而后终于停下来。司机公式化地念道:“码头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不要遗漏行李。”
我没有行李,只有这个原本属于程亦辰的背包,还有里面那包程亦晨给我的东西。
下了车,我有点失去方向感,茫然走了两步,码头的风更冷,我站在风里发着呆。
站了会儿,手机响了。我低头看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号码,于是接了起来。
那边传来孙世伦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XX养的,忘恩负义,狗X的,你不是个东西,你……”
我听了一会儿他的谩骂,笑着说:“哎,怎么说呢,敌人的敌人,可能是更大的敌人。我只是免费给你上了一课。”
我给他的情报基本上都是真的,很好地向他们展示了我走投无路的真诚和轻信。只有一条是我稍微动过手脚的。
他也确实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当然最后一步不可避免地掉坑里了。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盘算得再好,下错一着就满盘皆输,搁谁身上都一样。
我知道我就是那条被用来偷袭巨兽的毒蛇。
只不过我两头都咬。
我确实不是东西。
我挂断电话,拔了卡,不由自主地又吹起了口哨。真要谢谢孙世伦,在这种时候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快乐,简直是雪中送炭。
我买了张票,在候船大厅里坐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厅并不密闭,夜风呼啦啦地吹进来,实在冷得很。
我有点打起哆嗦,于是将背包放到膝上,拉开了拉链。
我知道里面有风衣和围巾,是那天早上程亦辰放进去的。
我把风衣穿上,拿围巾围紧脖子和口鼻,总算暖和了不少。
衣服上还残留着旧日的气息,围巾上也是。那是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暖洋洋的,属于程亦辰的味道。
我想起他温和的脸,他的微笑,他的手指轻抚在我头发上的感觉。
他那时候说:“小竟,你是个好孩子。”
“……”
我不是为毁灭而生的。
我生来不是为了这个。
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我安静地坐着,泪水涌满了我的眼眶。
船好像快到了,有些乘客开始排队,我也站起身来,静默地打算加入队伍。
而后我在那不算拥挤的人群里,突然看见了卓文扬。
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我看着他,他也望着我,从他眼里我并看不出什么情绪。
认清现实,我心情突然又平静了:“你是来抓我的?”
他说:“不是。”
他看起来脱了形似的,比程亦晨甚至还要憔悴一点。
我确实成功了,我想。
除了陆风和程亦辰之外,我也毁了他。
“是吗?”我问,“那你来做什么?”
他没出声,只是仔细地看着我,仿佛这是初次见面似的,上上下下地认真打量我,要扫描我的影像一般。
过了一刻,他才说:“我来送你。”
“……”
我仿佛听了一个冷笑话。
谁都知道他们的父子情深。他所谓的来送我,是指送我下去的意思吗?
然而他只静静站在我对面,好像真的只是来给我送别一样。
船抵达了,乘客们开始有序地过检票闸。
我叫他:“喂,你再不报仇,就不来及了啊。”
他还是没有动作。
我狐疑地皱起眉:“我那样对你爸?你不恨我吗?”
他没说话。
“哦,”我说,“我懂了,你是因为我报复了你最讨厌的陆风,算扯平了?”
他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
他看着我,依旧没有出声。
我琢磨了一会儿,想明白了,突然忍不住要笑。
这确实是卓文扬的作风。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他就这样,一副既没有爱,也没有恨的圣人模样。我想象得出来他不记恨我的理由。
我嘲讽道:“是因为你宽容,你伟大,你怜悯我这种愚蠢的凡人,想要感化我这迷途的灵魂,是吗?”
“不是。”
我笑了:“所以你既不打我,又不想感化我,那你专程跑这么一趟,是为了什么呀?”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
“……”
四周好像很安静。只有风在猎猎地吹着。
“林竟,从我们还是高中同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
“一直都是。”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们在窒息一般的静默里,注视着彼此。
视野里的他,渐渐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浓雾。
如果这是在那一年。
如果那些事都未发生过。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果。
我终于又能呼吸了。我猛地后退两步,转过身,迅速走过检票闸。
我听见他用不大的声音叫我:“林竟。”
我说:“再见。”
我知道他的身影一定会慢慢消失在人群里。我想再看看他,多一眼也好。
但我没有回头。
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在心里对他,对那个过去的自己告别。
我快步走下了通道,外面的风非常非常的凛冽,冷到让我说不出话来。
明明冬天已经快到尽头,空气里的寒意却是如此透入骨髓。
第七十九章
我随着人流下了船,随后坐上车,接着又上了飞机;我抵达一个城市,而后很快又离开它,去往另一个城市。
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消耗着我的精力和时间。只要一直在路上,我就没有闲暇去细想,或者回忆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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