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梁沐秋觉得自己这些年也攒了些钱,但一次性交出去一年租金,他还是心痛得脸都皱起来了,长吁短叹,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地主家都没余粮了。
岑南陪他来选地址的,两个人一起坐在空空荡荡的工作室里,他专心又认真地听梁沐秋画大饼,听梁沐秋说以后的种种安排,看梁沐秋挥斥方遒地站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像一位老农民看着即将收割的韭菜。
见梁沐秋交完钱又心痛,他弹了下梁沐秋的耳朵,“都说了让你拿我那间房当办公室,你又不干。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梁沐秋忧郁地看了岑南一眼,“我才不要把工作室放在家对面,公私不分,感觉我永远在上班。”
“再说了,” 他抿了下嘴,嘀咕道,“我才不要当你包养的小白脸。”
岑南失笑。
虽然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了,但是金钱上,梁沐秋还是跟他各自经济独立。
他倒是眼巴巴地想把身家往上送,梁沐秋却看都不看一眼,全然是不稀罕。
他也没办法,只能给梁老爷捏捏肩捶捶背,缓解一下梁沐秋这几天跑东跑西的疲惫。
梁沐秋还挺舒坦,跟小猫一样昂着头,指挥他,“往左边捏一点,轻点儿。”
梁沐秋最终还是敲定了这块办公室,新加入的几个编剧他也有了大概人选,大多是跟他一学校毕业的师弟师妹,最近都忙着在跟人沟通。
一切都很顺利。
决定好工作室名字的那天,梁沐秋坐在阳台上和岑南喝酒,他喝得已经有点多了,超过了平时的量,岑南想拦着他一点,却被他拍开。
他撅着嘴,不自觉地撒娇,“我难得喝,你还管着我。”
岑南抵抗不了这个,从以前梁沐秋就知道怎样治他。
他的手不自觉从酒瓶上松开,却又不放心,强调道,“那把这瓶喝完,就不要再喝了,喝多了明天又头晕。”
梁沐秋才不管,挑衅般又喝了一大口。
但他很快又笑起来,秋天的月光似乎格外明朗,他脸颊红扑扑地看着岑南,“你知道我工作室叫什么吗?”
岑南摇了摇头,这些天梁沐秋一直对他保密。
梁沐秋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轻声道,“叫,南林知秋。”
其实他也可以不用取这个拗口的名字,就叫梁沐秋工作室还方便好记,有利于打出名气。
可是他在夜深人静,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想把岑南纳入他的人生中。
岑南错过了他从校园走向社会的这些年,但今后的日子,他不想岑南再错过了。
他大概是真过了年轻时只想轰轰烈烈的时候,虽然他还远未到衰老的年纪,但是跟岑南一场恋爱已经熬干了他所有心血。
他曾经有很多冒险的梦,幻想过他与岑南的许多不平凡经历。
但他现在却觉得,每天清晨醒来,能看见岑南在他身边,就是好的。
他们十八岁的恋爱是夏日的情书,梅子冻一样酸甜清凉,如今的爱情却像秋天收藏的果实,到冬天酿成一杯酒,适合坐在暖炉边啜饮。并不是诗和远方才浪漫,人间烟火也别有滋味。
梁沐秋用杯子轻轻碰着岑南的杯子,玻璃和冰块一起撞出轻轻的脆响,他低声问,“你觉得好听吗?”
岑南握住了他的手,手指正好按在他的脉搏上,那里连接着梁沐秋的心脏。
从以前他就觉得,梁沐秋的心一定特别明净。
梁沐秋总是宽容,温和,像月光下的湖,干净又明亮。
“特别好听,” 岑南说道,“我特别喜欢。”
中秋的时候,梁沐秋还是把岑南带了回去。
为了以防把他妈妈和外婆吓到,他趁着岑南不在家,提前跟妈妈通了视频电话。
梁玉正在侍弄花草,听见儿子说有对象了,也波澜不惊,作为一个接受儿子出柜好几年的开明家长,她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你早该找对象了,不是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说出去都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生得多寒碜呢,” 梁玉吐槽道,但又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打听道,“你这对象,是圆是扁啊?好看吗,做什么工作的,多大,多高,我见过吗?”
俨然是副要查户口本的架势。
梁沐秋说,“你见过的,还是原来那个。”
梁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听梁沐秋又道,“我现在的对象,还是岑南。”
梁玉手里的喷壶啪嗒掉在了地上,她本来在给一盆秋海棠浇水,手一抖,直接把开得正好的花都给薅下来了。
梁沐秋就知道她是这个反应。
当初他太难过了,躲回了家里,像在外面受了伤的小怪兽躲回了巢穴里。
所以他妈妈看见了他的所有痛苦和煎熬。
他无奈地喊了一声,“妈,你听我说……”
梁玉却厉声问,“说什么,说你怎么这样没出息,兜兜转转还是栽人家手里是不是?你从小就不知道记仇啊,人家欺负你,你还不在乎,三岁看老一点没错……”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哽咽起来,“给你算命说你情路坎坷,我还不信,我想我把你生得这样好,又聪明懂事,你怎么会不顺,可原来真的不顺。”
她一哭,梁沐秋就没辙。
他妈妈其实是个很开朗又温和的人,让她伤心,他实属不孝。
他哄了许久,从岑南回国讲起,讲到岑南在国外的经历,再讲到岑南现在对他的好。
梁玉虎着脸,但是还是听进去了。
梁沐秋对她说,“你不是对我说,只要找个对我好的人就行吗?可是妈,对我好的人有的是,可是我只爱这一个人。在遇见他之后,我真的爱不了其他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眼眶红着,隔着手机屏幕与梁玉女士对望。
母子俩容貌相似,梁玉虽然老去了,却还是有年轻时候的风韵。
两个人彼此看着,像隔着时间在照镜子。
梁玉被他说得心里哽得慌,这倒霉孩子是她养大的,她怎么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
但就因为她知道,她才明白,自己其实拦不住梁沐秋。
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岑南要是真的辜负他,他倒也抽射离开了,可是既然没有,他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她啪得挂了视频,理都不带理梁沐秋的。
但是两天后,她还是给梁沐秋发了短信。
“中秋把你那对象带回来,他对你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我总要过过目。”
梁沐秋如蒙大赦,一溜烟去拿给岑南看。
岑南正在工作,本来好好地打字,听梁沐秋说完,脸上一片空白,手上打出了一串乱码。
他对于 “向家长出柜” 这事有着浓重的心理阴影,即使理智上知道梁沐秋的父母跟他父母不一样,但心理上却总像应激反应一样,害怕梁沐秋会把他当年的事情再经历一遍。
但梁沐秋已经高兴地爬上了他的膝盖,坐在他怀里,光着脚,对他说,“你看,我就知道我妈能想通。”
岑南望着手机屏幕上那短短几行字,又看着梁沐秋的笑脸,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梁沐秋拿胳膊拱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他沉默许久,才说了声好。
不管这次会发生什么,起码他会在梁沐秋身边。
他不会让梁沐秋遭受半点伤害。
但是出乎岑南预料的,梁沐秋的妈妈和外婆都没有为难他们。
梁沐秋的外婆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穿着旗袍坐在摇椅上,看见梁沐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他一见到,就觉得这个老太太和自己奶奶有点像。
外婆叫着梁沐秋小名,声音温柔,转头看见他,怔了怔,却也笑了笑,“这就是小岑吧,长得不错,精神。”
岑南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难得有些局促,放下应酬中的世故与风度,认真叫了一句,“奶奶好。”
梁沐秋的妈,梁玉女士就没有这般好脾气,梁沐秋蹭到她身边只得了一个白眼,但是对着岑南这位客人,她却还是维持了礼貌,对于岑南带来的礼物也没有扔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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