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立即拍了他一下,微笑道:“哎,不然我去吧,你看啊,我又不会照顾人,待会儿林姨醒了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没钱使人窘迫,但现实往往照顾不到人类的脸皮。垂在裤缝间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楚沉还是点了头。
他心中惶惶,在病床前站到两腿发酸发麻,至始至终林若萍都没有醒来,大概半小时后,庄严和几个护士推着转运床一起回来了。
眼见几名护士话不多说便开始挪人,楚沉才总算找回神智,转头疑惑地看向庄严。
“我给林姨换了间病房。”庄严眨眨眼,怕楚沉责怪自己自作主张,又忙道:“总不能一直让林姨睡走廊吧,外面太吵了。”
“你不用。”楚沉揉揉眉心,“太破费了。”
这里是市医院,光医药费就够受的了,而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现在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但若让他心安理得花庄严的钱,那也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我自己愿意。”庄严直视着他,“你先别管这个,刚医生说找家属有事,在五楼呢,你去看一下吧。”
楚沉踌躇片刻,一旁的护士却不管他俩之间的事情,只催促说要走了。
林若萍脸色极差,即便在睡梦中也在不断咳嗽,眉宇间横着长长的沟壑,嘴角隐隐浸着没擦干的血迹。
楚沉渐渐冷静下来,倾身将庄严拥进怀中轻轻拍了一下,“谢谢。”
第98章
林若萍的主治医生姓王,是个五十多岁却精神饱满的微胖老头。楚沉在来的路上就给他打过电话,这位医生接到电话就往楼下赶,等人一到就跟着忙前忙后,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楚沉推门而入时,他正忙着扒早已放凉的盒饭。
“王医生。”楚沉打了个招呼,勉强安定地站在门边。
王医生将剩了大半的盒饭推到一边,擦擦嘴,透过厚重的镜片端详眼前高大的学生,“楚沉来啦,午饭吃了吗?”
楚沉点点头。他其实没吃,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加上天气逐渐变暖,他又要开始戴口罩穿梭于各处,那种不自由的挫败感导致他根本没胃口。
“好。”王医生随口道,他和林若萍认识六年多,最近两三年和面前这个人的联系倒更加频繁,知道这人性格沉,话少,因此也没打算多说,直接步入正题。
他从桌子里摸出一沓病历本,又招呼楚沉去对面的柜子上把刚拍的片子拿过来。
楚沉依言照做,看他神情严肃,心下不由自主开始猜测起最坏的结果来。
好在对方习惯了直言直语,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若萍这病真拖不得了,我的建议是立即手术。”
“手术?”楚沉镇定的脸色有些破裂,不过只是有点,暂时算不上难看。
“是的,手术。”王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过了片刻,他又说,“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就找她谈过一次,那时候她那肺就已经快不行啦,可你林姨的脾气你也知道,看着好说话,实际上就是个倔脾气,我跟她说不通,偏偏她还不让我告诉你,我是劝也劝了,吓也吓了,没用啊!只能眼睁睁看她又拖一年。”
“你应该当时就告诉我!”楚沉有些急切地说。
王医生明白他一时难以接受,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肺气管堵塞十分严重,已经是晚期,以后咳血咳得更厉害,再不做手术恐怕来不及了。我和你林姨认识这么多年,但凡有更稳妥的治疗办法,我也不至于说出做手术这种话。孩子啊,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楚沉揣在兜里的手发起抖来,一股森寒的冷意从脚下往上升,刺入皮肤,让他遍体生寒,差点没站稳。
王医生的办公室不算大,一眼就能参观完全部格局,此时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房间静默得出奇。
打破沉默的是楚沉的手机闹钟,已经两点半了,若是没有街道办的那通电话,他这会儿就该起床回教室了。
简短的闹铃很快结束,楚沉冷静下来,沉吟片刻,说:“好,我同意做手术。”
楚沉两岁就跟在林若萍身边,期间被人领走两次,初二那年回去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楚沉跟谁都不大亲,却愿意跟着她,两人不至于多亲近,这么多年也与亲人无异。
如果让楚沉来定义他和林若萍的关系,他可能说不出来,但他会愿意花一些时间去回想两人过去相处的日子,其实说不上有多美好,却总给他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
“好好好,你这边同意,那我等下就安排下去。”王医生推了推垮到鼻头的眼镜框,说话的语调像是松了口气。
楚沉想了想,还是问道:“那……手术多久能做?嗯……费用大概是多少?”
“最迟下周五就能做,她的情况不能再拖了。至于手术费,我可能暂时无法答复你。”王医生是知晓林若萍的家庭背景的,也能猜到楚沉如今的窘境,可这手术要是不做,林若萍能不能活过今年都说不准,所以他仍是咬牙狠心道:“肺部手术的费用一般二三十万不等,当然,术后可能产生的并发症和身体调理也需要钱。”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双眼观察了几秒面前人的反应后才继续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做这个手术,至于钱的事情……”
“我明白了。”楚沉接过话头,缓了他的踌躇,“钱的问题我会想办法。”
出了办公室的门,楚沉没有立即上楼,满是消毒水味的空气令人窒息,他疲惫地抹了抹脸,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五楼能看到的风景有限,他可能选择的方向不对,视野全被对面的另一幢更高的大楼挡得严严实实。但他并没有失望的感觉,也或许他的心思本就不在风景上。
盯着某处不知看了多久,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林若萍帮过的孩子很多,出息的也有,逢年过节也会互相走动,动手术事关生命,他有必要告知他们。
不过他的耐心就那么点,翻到电话薄里同样寡言的人打过去,对面很快接通。
“赵哥。”他叫道。
听到他的声音,赵哥很是惊讶,“小沉?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啊?”
“林姨病了,在人民医院。”他压着嗓子说,“医生说是晚期,必须动手术。”
“人民医院?”赵哥一听果然慌了,“行,你先照顾着,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楚沉扫了眼屏幕,把状况简明扼要地说完,最后让对方通知其他人。
电话挂断,耳边恢复安静。
倏地,他瞥见角落斜着一缕阳光,大概是从两幢大楼间的缝隙钻进来的。他盯着那缕金色看了许久,按捺不住伸出手背试探着切断那束光芒。
很快,他的手背生出淡淡的、熟悉的灼痛感,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自虐,但在疼痛出现那一刻,他心里竟有一瞬的爽意,浮光掠影般的一下,倏忽而过。
他随即收手,静静等待着那阵痛感过去,同时脑子开始回想一些事情。
楚沉生来性情淡然,不了解的人总说他装,熟悉他的都知道不是,他就是这样。不知是不是身世坎坷父母早亡的缘故,他从小就不愿与人接触。
起先他对林若萍并不好,他脾气暴躁,又敏感叛逆,而且当时年纪小,根本控制不住言行,他总是对林若萍说一些类似于“我不需要你”、“你滚开不要你管”这种孩子气的话,没少惹人偷偷抹泪。
后来长大一点,他的肤质开始出问题,记得过敏最严重那两年,时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皮肤太过脆弱,七八月份的时候,连混浊的空气都能在他身上留下大块显眼的红色,痒还疼,他痛得夜不能寐,林若萍同样担忧得睡不好。
林若萍是个善良到有些傻的女人,对待陌生人总是客套礼貌,而像他这种待在福利院没爹没妈的孤儿,她更是视如己出般的关怀疼爱,于是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对方不知在半夜背他跑过多少次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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