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缓刑(37)
“你再说一遍。”
“我不喜欢你了。”
“你、再说一遍?”李微几乎用了不容违抗的威胁语气。
“我、不、喜、欢、你、了。”王珏反而转头盯着他,逐字逐句道。
漂亮的桃花眼憔悴里装着倔强,李微没能看出其中的悲哀,只是狠狠地皱着眉头。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好了再说。”
仿佛是文饰心理起了作用,或是李微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堪,王珏开始坦然起来。
他要往后退到原点,如果退不干净,至少让李微往前迈一步。
——人这点可怜的自尊啊。
第一天。具体表现在十分积极的进食:
“我不想带糖的,我想喝加蜂蜜的。”他对着那杯牛奶说。
“我手疼,你喂我。”李微一怔,拿起勺子舀起一点,喂到他嘴边。
“太烫了,你吹吹再喂我。”
“好喝。”最后一口牛奶,他俯首含住那个李微递过来的勺子不放开,眼睛向上看他,含糊不清地说,“还要一杯。”
李微又喂他喝了一杯,见他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的奶沫儿,心里一软。
“你想好了?”
谁料王珏言笑晏晏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你。”
他心里说的是:我就不喜欢你。
李微对他从来是有求必应,让王珏渐渐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可不知为什么,噩梦做得越来越勤。越到这时,他就越是坦然状把柔软处暴露给他:“你能抱抱我吗?”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被拥抱之后,身体也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第三天。
他吃着李微喂他的纸杯蛋糕,他又想例行撒娇,可嘴张了又张,突然就掉下泪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他哽咽道,“你这些天催眠也都试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他几乎是讨好地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说了,那不是催眠问话,”李微低头看着手指,低低道,“只是系统脱敏。”
“系统脱敏有意义吗?”他抽着鼻子问。
“第三天了。你想好了吗?”李微不答,说了这句话。
说的时候眼睛没看他。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喜欢你?”王珏字字泣血,“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甚至都不会想。”
他脸上泪水未干,语气却逐渐冰冷。
“我知道了,喜欢你来牵制我吗?”
“为了喜欢你我就要一辈子留着证据,好为你卖命吗?”
他眼角与鼻头都沁着绯红,眼前一片模糊。刚控诉了两句,就语气渐弱,气若游丝。
“我不喜欢了……你放了我吧……”
“你不是问我关你到什么时候吗?”李微突然说,“那我就关到你喜欢我。”
王珏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一下。
李微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手指替他把眼泪擦干,以一种几乎温柔到极致的语气问他:“你现在还怕打针吗?”
“什么……”
他以为他在威胁自己,无力道,“我最近都有好好吃饭的……”
但他猜错了,他接下来听到的话,比之前李微对他说的所有都可怖。
“你说得对。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想一直看着你。”
“灰鲸说得对,我不该有软肋的,这样是害了你。”
李微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淡绿色液体的针头。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一开始你眼里只有我,”他渐渐靠近王珏茫然无措的脸,“那我们回到最开始,你是不是就会重新喜欢我?”
“其实那几年,我也是只有在你这里,对你说话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你知道吗,我自己早就和你紧紧捆绑在一起了。但是你醒来之后总是逃跑,导致我对你占有欲越来越严重。”
“是这么说吗?占有欲。”
李微轻笑了一下,捧着他的脸不停吻着他掉下来的眼泪。
“想占有你,想让你眼里只有我。”
“我还像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我还可以帮你……你知道植物人也有晨勃吗?”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幻想,“你哼一下,我就知道你在叫我医生了。”
“我们回到最舒服我们回到最开始、最舒服的状态,不好吗?”
“这样你就逃不掉了。”
第34章
【35】
那一句“回到原点”像魔咒一样盘旋在王珏头顶。
他这次是真被吓傻了,一动也不敢动。
“你……变态……”
“变态……”
他想拼命往后躲,身体却不听使唤,就连瞳孔的操控权也失去了,只能死死盯着绒布盒子里的针头。脸颊被他捧着,本来就崩溃的心态在看到针头后起了应激反应,泪水大滴大滴往下掉,在苍白的脸上前赴后继地淌成两行。
“我一直都是变态,”李微闻言笑了,“你不是知道吗?”
很显然,二者有着心理学与生物学的概念分歧。
就像王珏已经不知道这泪水是生理还是心理。
“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全身上下战栗着,抖如筛糠。
“你害怕吗?”李微问。
“我……怕。”王珏带心理防线已经决堤,再无顾忌,“我怕……”
他决然不能回去,回到那个每次醒来就千刀万剐的刑场里。
“是怕针头吗?”
好不容易从他的话中听出一点余地,生怕激怒了他,他不住地快速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复道,“嗯……嗯……”
不是,是怕你。
他想让李微迈出一步,至少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卑微。
没想到他已经越过自己,并且往他生命不可承受的方向发展起来了。
他胡乱去抓着李微放在他脸上的手,像猫一样用脸讨好地在他掌心蹭着,嘴里断断续续地吐着不成句又没逻辑的话,几乎哭出声来,“我不想……我不要……呜……求你了……”
“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别……打针……”
只有尝试过了那种煎熬,才知道自己第一次那种视死如归的心理有多么可笑。
当初面对灰鲸有多强硬,做植物人时就多想跪下来求他。
“我会努力想的……我会努力想……”他抽搐得厉害,几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李微静静凝视着他。
他被看得害怕,绞尽脑汁讨好地又示弱地叫了一声,“医生……”
“好吧。”李微眼下生出几分不忍,轻轻摸摸他的头,“那等你不怕针头了,好不好?”
王珏抓着他的手抽噎着,头点得飞快,活像一只拨浪鼓。
“那把药吃了吧,镇静。”李微递过去几个小药片,“你情绪起伏太大。”
王珏本能地躲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接。
“那你选一个?”李微扫了一眼针管。
王珏一噎,几乎是把药抢过去,没用水就吞了。
看着他身子逐渐发软,眼睛开始打瞌睡,李微缓缓把他揽到怀里拥着,呼了口气。
“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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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醒来时,地上躺着一个保安。他定睛一看,与他一样灰衣灰帽——是前不久刚和他抱怨自己孩子啃老的同事。
有人在收发室前停了下来。
“啊——啊——”
老张对着那个已经冰冷尸体,用嘶哑的声音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