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浪费(64)
作者:几杯
时间:2020-12-29 09:15:43
标签:都市情缘
祁抑扬笑了,在这混乱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居然感到心情愉悦:“我以为你要说我爱你。”
“我爱你。”
谈少宗几乎是话赶话讲出了这三个字,说话时视线仍然没有聚焦,令这一句话像是某种机械反应。
这的确并非他此刻的心情写照,最最该讲爱的时候总之不会是此刻。他为自己预约过收费昂贵的婚姻咨询师,第一次见面时就问:怎么判断感受到的是不是爱呢?
他其实并不只是在问如何确定有人在爱他,他自己都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在爱人。
对祁抑扬的那份从来没能说破的情感应该算作爱吗?在那间一开门就灌进冷风的便利店里,他原本是要鼓足勇气讲出口的,那时候也许还够不上爱,是喜欢或者在意,至少是后悔,后悔在曼谷时不该儿戏对待他的邀约,如果他肯接受他的道歉,他们可以再慢慢想下一步和以后;后来稀里糊涂结了婚,明明不交心,在床上却合拍得很,高/潮时刻因为生理快感也讲过一些大胆放/浪的话,那种时候谈论爱情反而显得做作虚伪;直至再访纽约,他未作告别离开了那间爵士吧,他其实是不得不走,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分钟就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口。一切捉摸不透的摇摇摆摆的情绪,他差一点就要从头完整吐露,让祁抑扬来判断那到底是什么。
这句僵硬的、刻板的、甚至不带多少情绪的我爱你也仿佛对祁抑扬施了咒,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总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但这一刻除了沉默似乎又的确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话。虽然“我爱你”这三个字刚刚才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但彼此的心意事实上在多年以前就曾经向对方默示过,如今只是需要回头看清。
谈少宗说过那句话后一直在反复摸自己的衣兜,祁抑扬读懂他是在找烟,打破沉默说:“你真的戒烟了。”
他语气里带着喟叹,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可惜的事。
祁抑扬直入主题:“我知道了,是你收到了那只幸运打火机。”
谈少宗猝然抬头看他。
祁抑扬不想瞒他:“说实话不是我自己记起来的。屠苏联系到我,他很抱歉因为他的事给你带来麻烦,想让我出面帮你。挂电话之前他突然提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没有更多的细节,但我想这意味着你以前去纽约找过我,是不是?”
“那个打火机呢?”谈少宗问。
祁抑扬措手不及他会追究这个问题,只能诚实回答:“回国过安检的时候扔掉了。”
谈少宗倒抽一口气。
“这是天意,过去不重要”,祁抑扬说完也意识到这句话对他们没什么说服力,他又补充:“但你留在酒吧的另外两件东西我都带回来了。”
已经快到午夜,开了一天会又虚惊一场的谈少宗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今晚已经足够异彩纷呈,他本来不必讲更多,但倦意令他有种微醺时的抽离感,好像讲了什么第二天都可以辩解是醉话梦话。他说:“我高考英语堪堪过百,那时候独自去纽约,真的是大冒险。
他在屠苏的叙述之外补充了一些细节,尽管他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的心境。开了一个头之后往下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他甚至几乎忘了眼前的祁抑扬就是故事的另一个当事人。
“……你们就在我身后挑牛奶,过马路的时候会牵手,你看起来很投入,也很快乐。我不明白人怎么可以那么快就爱上下一个人,我不喜欢会变的东西。就像谈康,我妈还在的时候,他一度真的对我很好,我妈死了,他决定回归家庭,我就不配再得到多一分父爱。——你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和他比较。我恨过你,大概恨过三秒钟吧,我想你他妈到底一直在着急什么啊,迟到二十分钟等不了,晚一年两年也不行。”
祁抑扬快要笑出声来。
上上秒白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担心他会死,上一秒在低眉顺目讲对不起,这一秒却坦陈为了三亿秒前的事曾经恨过他三秒,谈少宗的节奏果然令人难以招架。
“是你气我在先,”祁抑扬也翻旧账,“那天晚上谈少蕊出现在餐厅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初恋就这么流产了。后来还听说你跟人订婚。”
祁抑扬无意为自己以前的恋情开脱,但也不想和谈少宗讨论过多细节,他省掉了经过:“你见过的那个人,他是李博益的弟弟,我们在一起了一年半,和平分手,虽然没能继续做朋友。他是性格非常温和的那种人,我们只吵过两次架,一次是为我毕业后要不要回国的事,另一次就是分手。”
第一次和李博喻吵架是在康桥来纽约之后不久。康桥带来了康佳妍和谈少宗的婚讯,祁抑扬想他在谈少宗面前总是落败,他跟人恋爱,谈少宗越过恋爱直接订婚。他并不是为了赌气才和李博喻在一起,如果这样想过任何一秒,对双方都是侮辱。
那个时候祁抑扬没有想过他和谈少宗会再有任何可能性,但谈少宗是诡异的benchmark,是蝴蝶效应中的那只蝴蝶,不经意间跳出来提醒祁抑扬:这个人不是你的百分百心动。
因为不到百分百,所以在李博喻提出希望他为了他们的将来留在美国的时候,他直白告诉对方没有这个可能。
谈少宗听完想了一会儿:“他应该很伤心吧?我见过你跟人分手,在餐厅里,那个电视台主持人,你走了之后他一直在哭。如果早一点知道你和他的事情,我那时候应该不会答应跟你结婚的。餐厅里碰见你们的时候谈少蕊也在,她说我跟我妈一样,都插足别人好事。其实就算抛开旧事,我们结婚这件事的开头也很糟糕吧。开局大概真的很重要,像屠苏就是因为开局太差,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任康桥了。”
祁抑扬此前不知道谈少宗介怀过他和孙屹的事,他半自辩半认错:“那时候我跟他其实已经很少有机会见面,感情是真的,但他有他的野心,我未必也本来就不应该排在他自己的前途之前。耗下去分手是早晚的事情,当然我当时的处理方式的确算不上好。但就是非常邪门,不听你的名字不见你的时候还能平静生活,一旦听到了就要开始乱做决定。感情这种事没法儿称斤两,但天平倾向哪一边是无法控制的。我不否认我自私,我要选我更看重的。”
“当然了,你是奥林匹克精神践行者,”谈少宗总有这种奇怪的形容:“我没想过我会结婚。确定自己喜欢同性后我还挺开心的,不用结婚,也不用奢求谁承诺给我婚姻。我妈临死前都在期待谈康以后能跟她合葬,因为一辈子没得到婚姻,死了也要争个名分。但在市政厅注册的时候其实还是挺开心的,仪式感吧,在那个气氛里好像很容易产生一些对婚姻生活的期待。”
“你以前没说过,”祁抑扬说:“你妈妈的事,你小时候的事,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谈家的人对你那么不好,我以为谈少蕊只是嘴上说说。”
谈少宗摇摇头:“我其实能理解他们,虽然没法儿原谅。那个家里除了谈康大家都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谈太太说到底也是个悲情角色。又止年会上我碰到过丛洋,我想过如果你和他的绯闻是真的,我对他未必能做到当年谈太太对我妈那么仁慈。要是你领回来一个跟别人生的小孩,说不定我会比当年的谈少蕊尖叫得还大声。”
祁抑扬说:“不会有那些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再反感婚姻,我们总是可以再去一趟纽约的。”
“好了打住,”谈少宗又恢复以往的口无遮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死了,不然我不会说这么多。今天讲到这里就够了,千万别发散也别过度解读,怪难为情的。先各自回家睡一觉吧,别的事明天再说。我算算,明天你就是祁抑扬3.0了。”
他们站在医院门口等的士。导诊台值班的护士好像换过一轮,刚刚还一派混乱的地方现在处于短暂的平和中,至少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更多的人突发疾病或者遭遇意外。
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上,连夜里的风都变得湿热。两个人站得近,祁抑扬的衬衫衣袖贴住穿着短袖的谈少宗的手臂,质地令谈少宗非常想念自己柔软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