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不下(23)
我脑子里大概有个模糊的念头,打开盒子果然印证了猜测。
里面是串紫檀珠子,和我戴在手上的一模一样,我一直纳闷我这串上的真言为什么只刻了半截,还以为是景区拿工艺粗糙的东西骗钱,没想到是两串是一对,可以拼在一起。
我哥有点可怜,买了情侣手串不敢说实话,甚至不敢拿回家,怕我嘲笑他。我再也不在他脸上写变态了,他会当真。
我突然想起之前我把我这串转送给江雪过,还让我哥看见了。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我很内疚,把他的心思随手扔给了别人,好在人家还给我,不然我只能觍着脸去要回来,但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会要回来。
我揣着那盒手串下楼,看见公寓外的垃圾桶边钻了一丛野地莓,莓果表面淋着馊菜汤挂着塑料袋,天气热时垃圾桶很臭,小区居民们捏着鼻子匆匆经过。我站在垃圾桶边欣赏它,又臭又脏地鲜活生长。
我回家补了个觉,下午去学校,四班几个哥们招呼我打球,我没去,提拉着书包进班,又是南瓜刘在讲数学卷子。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认真听南瓜刘讲课,他总是讲得很卖力,脸上的肉跟着在讲台上七扭八拐比量着画图的身体一起抖动。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南瓜刘板起脸瞪我,我趴在桌上歪着头露出脑袋,说“等于2倍根号2”,他又迅速和蔼起来,推了推眼镜讲下一道错率高的题。
后两节自习我埋头做理综卷子,从头到尾看下来基本没有哪道题是我会做的,只好从头开始,翻书,翻练习册,整整两节自习课,我只做完了物理选择。
但时间快到了,我让江雪帮我请假不上晚自习,提起书包溜了出去,校门口附近开了一家花店,我买了一束玫瑰藏进书包里,坐公交去我哥公司接他下班。
公司保安认识我,放我进地下车库等他,我在他的宝马边蹲了一会儿,我哥慢慢走过来,还在滔滔不绝讲电话。
他脸色很苍白,心情也十分恶劣,对方先挂了电话,我哥猛地把手里的文件摔到地上,攥着手机用力顺了顺气,足足咬了半分钟牙才冷静,蹲下来扯着头发无声地吼“操你妈”。我看到了他爆粗骂人的口型,青筋暴起的太阳穴和狂躁不堪的狰狞表情,想立刻过去抱他,又觉得不好,于是掏出手机先给他拨个电话。
段锐怒不可遏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备注时表情神奇地立即平静下来,倚靠到车门边接我的电话。
我手脚并用悄悄爬到车库入口,电话刚好接通。
“嗯?”
“我来接你了,大概还有三十秒到车库,下班了吗。”
“嗯。”
远远的,我看见我哥在挂电话的同时飞速整理褶皱的领带和凌乱的头发,捡起地上的文件拍了拍灰尘,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已经容光焕发,对我露出两颗乖巧的虎牙。
“其实就是想逃课吧。”他扬了扬下颏示意我上车,“走,吃点好的去。”
当然不是因为想逃课。我抢先坐进驾驶座,我哥也就没跟我抢,车内光线幽暗,我从书包里拿出被压皱丝带和花瓣的玫瑰送给他。
他很惊讶,唇角翘起来,摸了摸下巴咳嗽两声,把花接过来放在腿上,看得出来我哥想装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然而眼睛余光又频频往花上瞥,终于忍不住了,开始上手翻那束花,在里面找到了花店附赠的卡片,看到里面只有一句自带打印的花体英文“Love you every day”,有点失望的样子。
不好,失算了,我下次会记得给他写卡片。
我启动车子,若无其事问他,今天工作还顺利吗。
我哥轻松挑眉:“挺好啊。”
我不戳穿他,但我知道公司里把持股权的那几个老头子肯定又欺负我哥了。
我把手伸过去,他看着我讪笑:“干嘛?”
我抓住他的手,牵握着。
我哥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笑笑:“行吧,不算特别顺利,不过迟早会好的。今晚回家加个班。”
“会好的。”我回答他。
我趁他不注意直接把车开到医院,我哥两条长腿支在车门里面不下来:“至于来医院吗?涂点药膏就行了,我着急回家赶工作,咱先吃饭去。”
我连扯带拽把他揪下车,号陈星哥已经帮我挂好了,到了医生面前我把我哥推到椅子上,跟医生说:“我是他哥,他等会要是疼哭了您别笑他”。
医生暼了一眼我身上的校服,又瞥了一眼我哥身上的西服,乐了。我哥也跟着乐,舔着嘴唇笑,悄声提醒我“宝贝,过了,过了。”
他委婉地告诉我我现在的举动有点用力过猛。我觉得并没有,等我逮住机会操他一顿,他就知道什么叫用力过猛了。
医生骂他不早来处理,同时给他洗伤口上的脓液然后消毒,我哥一声不吭低头玩手机,我紧张得满手都是汗。
临走我哥左手小臂裹了一层薄薄的透气纱布,我终于松了口气,走出医院时摸索着去牵他的手,指尖刚触碰到他,就被抓住握进了手心里。
他把我推到车门上靠着,双手扣在我身体两侧,微扬下颌打量我:“今天太阳打哪儿出来了,你还是我家小琰吗,把我气人撒泼捣乱使坏的作精小琰还我。”
我无法再还给他。
我发现人并不是逐渐长大的,可能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深夜被雷声惊醒,想被人抱在怀里哄哄,却发现一直充当保护者的那个家伙也在捂着耳朵发抖,人就突然长大了。
我开车带他回家,他靠着玻璃窝在副驾驶睡觉,西服皱巴巴堆在身上,怀里抱着我的花。我偷偷拽出花束里的卡片,用笔在上面写:“送给亲爱的哥哥段锐。”
我想了想,涂掉了上面那句,又写“送给宝宝段锐。”
思考之后又被我涂掉了。
最后卡片被我涂得乱七八糟,仅剩的字挤在缝隙里——
“累了就和我接吻做爱。”
第32章
半夜十二点四十五,我趴在桌上醒了,卷子粘我脸上。
从回家到现在这张理综卷子的选择题还没做完,我真没磨蹭,实在弄不明白怎么就加速度了,怎么就推断出化合物了,怎么就大A小b了,怎么就遗传出病了。说起来我喜欢我哥这事儿跟基因突变有没有关系,我倒琢磨了半天。
我哥在我右边飞快敲键盘,包扎了一层纱布的左手不太灵活,不过不影响他的工作效率。我看他的咖啡冷了,随手拿过来想去给他煮杯新的。
我哥忽然靠到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长舒一口气,看见我在旁边还挺惊讶:“你怎么还没睡呢。”
他工作时的专注程度让我捉摸不透。
我哥余光扫到桌上的理综卷,哎哟一声拿起来翻看:“我天,学习呢?不像你啊……该不会真想考个前五十好上你哥吧?有勇气。”
我讨厌他起哄臊我,我承认我没我哥聪明,我妈生我俩的时候把脑子全给他了,到我这儿不够了拿面团凑了半个,我讨厌学习,就这种学完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东西,我居然还不会做。
我哥扫了几眼我的选项,摸着下巴说:“啧,光化学就错仨。”
我掐他脖子:“你妈的我没让你帮我徒手判卷子!操!”
他笑起来,让我想把那两颗笑个不停的虎牙掰下来塞他鼻孔里。
“好好好好消消气。”我哥搂着我脖子把我勾回他身边,捡起根铅笔教我做,边画边讲。
我趴在书桌上听,他搂着我肩膀,另一只手在纸上写写画画,书房只开了一盏桌上的台灯,铅笔的影子跟着笔尖行走,在被暖光照黄的纸张上发出沙沙的脚步声。
我哥靠得我很近,半垂着睫毛,几道双眼皮细褶时深时浅,他专注盯着题目,眼睛里只映出一张卷子,我贸然挤进他目光里。
“干什么。”他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哥,你上辈子是公主吧。”
“放屁。”
可能我哥讲得比学校老师明白,也可能我只爱听我哥说话,他给我讲完了整套卷子,我居然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