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缪斯(27)
对于磕磕绊绊的练习阶段,这种试图理解的行为显然是徒劳。
霍尔教授曾经夸赞过他的耐心,却不知道这个男孩只是在努力维持住他乖巧听话的形象。他时常感到焦躁,并且由于各种原因,这种焦躁在他的身上并不怎么外显,压抑着情绪就如同在高空走钢丝。
易澄知道自己脑海中有越来越多的“坏”想法冒出来,比如……比如他听见了陈景焕开门的声音,可他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掌重重落在钢琴的琴键上,伴随着神经传递给大脑的疼痛之外,还有停在耳朵里如同炸裂般的噪音。
“你在做什么。”
陈景焕来到了他的身后,低沉着声音问道。
易澄的背部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随后,他刚刚还砸得尽兴的手,像突然没了力气,软塌塌地垂了下来,落在琴键上。一双白皙消瘦的手,与硬冷的黑白琴键形成鲜明对比,因为前一秒用力过猛地原因,指腹的边缘处微微有些泛红。
男孩没有回头,可他也能感觉到陈景焕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盯在他的后背上,仿佛燎起一团火。就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嘴角忽然尝到了一点咸味,他哭了?可他为什么要哭呢。
陈景焕长时间等不到他的回应,刚想发怒,走到他的侧面,却忽然发现了他脸颊上的泪痕,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托住易澄努力挣扎的脑袋,直直看着他。男孩哭起来是悄声无息的,或许先前那些不太美好的经历让他在哭的时候习惯了不引起别人注意。
但陈景焕显然跟那些人是完全不同的,他看见男孩在哭,心中竟然也涌起一种莫名的难过,声音也变得柔和下来:“怎么了?”
易澄没想到自己能当着陈景焕的面就哭出来,他愣怔了一瞬,随后用袖子三两下擦掉自己的眼泪,可突然听陈景焕这么一问,眼泪却越来越多发,仿佛怎么都擦不掉一样。
“别蹭了。”
陈景焕捉住了他的手腕,钳住他不让他乱动。易澄对自己的皮肤没有半点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蹭动的几下动作,已经让他眼眶周围的皮肤泛起了红。
陈景焕这次颇有耐心,又把话问了一遍:“怎么了?”他打定主意,如果易澄再这么沉默着不说话,他就不再问下去。他向来缺少耐心,尤其讨厌把话重复一遍又一遍,这在他看来是一种对时间的浪费。
易澄终于出了一声,可却不是在回答陈景焕的问题,他抽噎了一声,然后没忍住把头埋进了陈景焕的胸口。
胸口一阵温热,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冲着被易澄抵住的那块皮肤涌过去,陈景焕叹了口气,最后也没推开他,只等着最后易澄自己把头抬起来。
白色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亮晶晶的泪水,陈景焕伸手用拇指拂掉,他发现,自从遇见易澄之后,这个男孩就总在他的面前落泪。
为什么?
他并没能让自己的天使感到快乐吗?
陈景焕想,他平生第一不喜欢的就是浪费时间,第二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眼泪。这两者都会让他感觉到烦躁,可意外的是,易澄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竟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从来不制止男孩对他的各种行为,他只是习惯性的跟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既然不愿意制止,那么他就会全然放纵。
所谓对错,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一种世俗的约束。他承认自己是个很自私的人,他总在追寻自己独特的内心世界,可是,这是第一次,他感到有些迷茫了。
第25章
“到底怎么了,嗯?”
陈景焕还是问了第三遍,这回,他听到了易澄闷在他胸口轻微一声回答:“……我弹不会。”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他想,他要说的东西不止是弹琴,他想问问陈景焕究竟把自己当做什么,他想问,如果自己说喜欢的话,陈景焕会不会答应成为他的爱人。
但这些想法自从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第一刻,就被他自己直接推翻。
怎么可能呢?
像陈景焕这么优秀的人,理应站在金字塔最顶尖的位置,那么能够有资格同他并肩而立的,如何算下来也不是自己——一个生了病的、又一事无成的人。他的一切都是陈景焕给的,但是反过来,他能给陈景焕什么呢?
无力感从心底腾起,易澄为自己这一段日子来的独自苦恼感到可笑。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落在了他的头顶,陈景焕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蓬松的头发,然后他听到了男人一声柔和的笑:“就为这个?”
易澄目光灼灼看着他,在心底描摹着男人的轮廓,他缓缓点了点头。
“哪里不会?”
陈景焕示意他起身,自己坐到了钢琴前。
易澄知道陈景焕也会弹琴,可是碍于平时的工作,他很少能听到陈景焕弹琴。有几次听到楼下传来的轻柔的琴音,也只是在睡梦中惊醒。身边空无一人,易澄就会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悄悄把层叠着的窗帘拉开。
陈景焕偏爱悲伤亘长的曲目,易澄偏爱毫无杂质落在脸上的月光。
于是他也从未兴起过去找陈景焕看他弹琴的想法,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等待困意再次席卷过脑神经,他会谨慎地将窗帘再次拉好,回到床上去继续一场好梦。
易澄没想到陈景焕弹起这种快板的段落也能这样流畅好看,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坐在钢琴前认认真真给自己做示范。
前面的四对三部分已经过去,后面的段落变了调子,整个曲风快速转换,又回到了如同流水般柔而略带悲感的乐句。其实这部分的内容易澄相对熟悉,不需要陈景焕的示范,但是陈景焕却没有停下,而是一口气弹完了整首曲子。
最后一个音落下,偌大的琴房里只剩下一阵余音。
易澄坐在他的身旁,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知道自己应该去看陈景焕的指法,应该去看谱子,应该去学习陈景焕对乐句的处理。可是,所有这些思考都变成了徒劳,他只能一动不动盯着陈景焕的侧脸,看他高挺的鼻梁和垂下的睫毛。
“你看我的脸做什么。”陈景焕一语道破,“看我的手,我已经放慢速度了,你应该能看得清。”
易澄偷看被抓了现行,他的耳根微热,磕绊问道:“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这是我最喜欢的曲目。”
“是吗。”易澄有点意外,同时心里还升起了一阵愉快的情绪,刚才的憋闷感好像也能被这一瞬间的愉快扫走,“这么巧,我在学这首曲子。”
“嗯。”陈景焕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易澄最近在学什么曲子,实际上,这首曲子就是他跟霍尔打过招呼让他教给易澄的。他最近想明白了一件事,与其他去约束住易澄,将他藏起来或者绑起来,还不如直接告诉所有人这个男孩的归属——他要让易澄参与他的秋季发布会。
霍尔一开始对他的计划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不可能,就算是这个孩子有大把的时间去练琴,也不可能让他在这个短的时间里将幻想即兴曲练成能够登台演出的程度。”
“我并不在意他的水平能不能达到演奏级。”对于陈景焕来说,他要的只是让易澄在他的发布会上露面,钢琴只是个由头而已。如果真的想要找人来协助演出,那么真正学习音乐出身的人一招一大片,他只是要易澄能够达到弹出来就行的程度。
“他是我的学生。”霍尔还想据理力争一下,“你我都知道他在钢琴上很有天赋,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在专业领域发展,一次不够成熟的演出足够成为他一生的黑点。”
“这些都不用你来操心。”
……
“我再慢一点,你好好看。”陈景焕看易澄半天不出声,又重新将易澄弄不明白的地方弹了一遍,然后他就让易澄坐回去重新练习,自己则坐在旁边看着。每当易澄乐句处理的有问题时,他就会出声提醒,必要的时候还会自己上手再次示范。
一个教,一个学,气氛还算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