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纨诗(10)
作者:猫大夫
时间:2020-04-23 07:42:56
标签:短篇
他用无名指挠了挠眉心,觉得面前书状上的字开始放大了,一个个特别清晰,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盯着他看,让他过目不忘。牟云笙笑了笑,“嗯。”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多做锻炼。”雷艳萍责备道。
牟云笙只是笑,“好,知道了。”
雷艳萍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旁边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喊妈咪。牟云笙权当是幻听,用手指捻起书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要是这回比赛得到什么荣誉,对你将来考司法有好处吗?”雷艳萍突然问。
“亏你还是法官的前妻,到底懂不懂啊?”他一听笑喷了,直得用手腕扶住额头,哼笑道,“也许能去个好单位实习吧。”
雷艳萍质疑道,“你喝酒了?怎么感觉醉醺醺的?”
牟云笙眨眨眼睛,“没有啊,我很精神也很清醒。”
“真的?”她并不相信,想了想,又说,“我说,你还是到美国来吧。雨果的爸爸在哈佛法学院认识人,你来很方便的。”
“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跟牟大法官离婚了,差很多好不好?”牟云笙高声叫道。
“你真的没醉?”她再一次提出疑惑。
牟云笙笑着说,“没醉没醉,就这样吧。你去奶你的娃娃,我忙活儿去了。”他说着挂断电话,把手机往玻璃茶几上随意一丢,倒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看书状上的字。
那些字好像飘出来了,浮动在空气中,把他渐渐包围。
冠军赛当天早上,单钰博一大早就来到学校招待参赛队的宿舍,果然没有找到牟云笙。他给牟云笙打电话,想问问他究竟回了学校还是去了自己那套房子里,谁知牟云笙却告诉他人已经到东门了。
还没到七点半,他去楼下的食堂给牟云笙带了早餐。
这两天为了参赛,牟云笙都是穿西装出现在单钰博面前。他长得高,腿又长又直,有着线条流畅而锐利的肩线,定制的西装穿在他身上便是杂志上的精英形象,加上他那张脸,还有举手投足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优雅和随意,这些天他出现在法学院,总是会吸引别人的眼球。
就算是他用吸管喝打包成杯的豆浆,拿塑料杯子的手和手势都能让人盯上看半天,单钰博站在窗边看他吃早餐,看着看着忽然笑出来。
“干什么?”牟云笙斜眼看他。
单钰博冲刚刚才走上楼去的那两个女生抬了抬下巴,“以为你是什么明星呢。”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在讨论我的西装价格?”他不以为意地说。
他耸肩,倾身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闻了闻,“换了香水?”
牟云笙点了点头,没说原因。
刚吃完早餐,单钰博就见到几位院系领导和老师出现在了一楼。他和牟云笙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知道是发生什么事,自发自觉地往别的地方走,不妨碍他们迎接重要人物。
他们经过二楼窗户,往楼下看去,单钰博认出两天前跟自己的自行车撞到一起的轿车,确认了刚才的猜测。他想起那天那个缠着他非要送他医院的司机,忍不住笑出来,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我跟关唯晨的车撞一起那天,拿到了他的签名。”
“签名?”牟云笙莫名其妙,看到他把本子拿出来给自己看,更奇怪道,“字很好看。吃烤翅那天怎么给听你说?”
单钰博看他也不感兴趣,便打消了把签名给他的念头,把本子塞回书包里,摊手道,“不是什么大事,喝点酒给忘了。”
提起这位不会说中文的华裔富商,两个人还随意地说了几句玩笑话。等到了比赛会场,看到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他,想起之前开过的玩笑,单钰博忍着笑猫腰走到后排坐了下来。
这位富商的维基百科上并没有关于他听得懂中文的介绍,他所掌握的四种语言里没有一种是中文。不止是单钰博,一起来听冠军赛的其他同学也不乏有讨论关总究竟是来听什么的。
冠军赛现场比初赛和半决赛都要激烈许多,公诉和辩护双方从举证和质证环节开始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不同于初赛时的咄咄逼人,牟云笙在这场表现得非常平稳,特别是到辩论环节,无论公诉方从言语和观点上有多气势逼人,他都始终有条不紊地应对,尽管没有锐利的争论,可所说的辩词却好几次让对方也感到哗然。
旁听席上甚至有同学恨不得拍案叫绝,饶是如此,牟云笙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放松的神情,他认认真真说着自己的辩护词,反驳对手一次次抛出的质疑,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而他并不着急迎接结果的到来。
单钰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信的牟云笙,完全能够想象到他将来坐在真正的法庭辩护席上的情形。这个时候的他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仿佛那些神经质的紧张和认真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就是在那里,做他生而为此的事,信手拈来、从容不迫。
比赛结束,大家都坐在原位听评委老师对最后的赛事做赛后点评,并且评出本场优秀辩手和冠军队伍。牟云笙和他的同学们一起领取了冠军奖杯,拍照合影时脸上的笑容很僵化,一看就是特意做出来的。他好像一点也没有为这个奖杯感到高兴和兴奋,在不经意间让其他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尴尬。
单钰博也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当他是紧张过度才这样面无表情。散了场,他看到牟云笙把优秀辩手的奖状交给了同学,快步往外走,面色苍白,自己连忙跟上去。
才走进卫生间,就听到某间隔间里传出了剧烈呕吐的声音,单钰博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里头一间一间地推门。他在最后一间隔间看到牟云笙扶着墙往厕所里吐,没有完全消化掉的早餐散发着酸臭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隔间里。
“你没事吧?”单钰博急忙找出纸巾往里面递。
牟云笙没有回头,手往后面晃了晃抓到他递过来的纸巾,又蹲到地上按着领带,往厕所里吐了好一阵子。
等到他终于消停,擦着嘴巴缓缓站起来,单钰博看到他转身过来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
牟云笙淡淡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按下了冲水阀,把纸巾丢进去冲掉。
“昨晚没休息好?”单钰博关心道。
牟云笙走到水池旁,伸手感应了一会儿才等到水出来。他用冰冷的自来水给自己冲了把脸,又捧了两捧送进嘴巴里漱口,擦掉嘴上湿哒哒的水,转身靠到水池旁,点了点头,“没事。”
单钰博皱着眉头,一直看着他,问,“昨晚几点睡的?”
“没事。”他没回答,揉了揉因为呕吐而泛水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扬起嘴角笑起来。
看到他笑,单钰博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比赛而已,不用这么拼。”
牟云笙注视着他,笑容始终没有改变,仿佛这句话没被他听进去,仿佛他没有听到似的。半晌,他说,“我不参加晚宴了,晚上我们出去玩吧。”只当单钰博的话没有说一般。
第9章
模拟法庭竞赛结束以后,单钰博几乎没有再和牟云笙见过面,尽管彼此的学校距离算不上太远,但两个人都太忙。不仅仅是繁重的课业,还有校内的社团活动及学院的学术活动,都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的。
很多时候早上醒过来,根本不需要做计划,就已经知道这一天需要完成什么计划内的事,再加上计划外的一些琐碎事,仿佛眨眼功夫,一天就过去了,临睡以前还会惦记着第二天还要继续完成什么没有完成的任务,或者开始什么新的内容。
单钰博从前不知道为什么牟云笙总是忙忙碌碌的,每次打电话约时间,都说没有时间,而现在他明白了。这并不是一种时间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因为每一件事情都是自己乐意去做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是充实的、圆满的。
这种被填充的感觉让他没有心思去考虑,眼下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仿佛那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让精神深受刺激的快乐和狂欢,这更像是一种持久而麻木的快感。它是稳定的,偶尔会有心惊肉跳的动魄,但终究会回归到如同死寂一样的安宁。